[tmhd] Cheese Story


啊、天阴着。
水田一手端起托盘，另一手解开围裙挂在小钩子上，顺便向窗外望了一眼。天还没有亮起，就已经阴了下来；没有开灯的房间里一片温暖的昏暗。水田信心满满地竖起耳朵，听煎蛋边缘尚未停下来的嘶嘶声响——今天的味道，想必也一样完美吧？他笑起来，作出小小的胜利的手势，在餐桌旁落座。

休日的早晨。
再也不可能更宁静的早晨。

水田没有急着开动，不紧不慢地环顾四周。
仅仅八点过五分而已，还有十几个小时空闲。房间已经收拾齐整，衣服已洗好晾在散热架上；同一拨从洗衣机里拿出来的，还有几只浅色的公仔。到晚上睡前就可以晾干，重新摆放在床头桌脚，全方位无遗漏地、向所有的角落覆盖笑颜。昨天买来的干薰衣草在餐桌的小篮子里散出微香。
水田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也许，再没有另一个不足十九岁的男孩会像水田航生一样，在难得的休日的清早就起床，为自己做一顿这样丰盛的早饭。也再没有人会像水田航生一样，在尚不足十九岁的某个早晨就把独自租住的房间整理得十足条理，生活味十足——仿佛早就做好了准备，随时可以把另一个人迎接进生活一样。

“每天做蛋包饭给你，好不好？”

水田笑了，眼前现出听到这句话的人眼睛顿时发光、大力地点头“嗯！”的模样。但是对方到底有没有明白自己真正的意思，可就不知道了——考虑到这句话的诱惑性和那个人的防备心，水田想，这与其说是告白，不如说是诱拐。

啊，那样可不好……水田苦笑着摇摇手，快速吃掉早餐，收拾停当。他面对窗外乌云滚滚的天。窗口悬挂的一只圆溜溜的放晴娘，有着像他一样的弧线笑脸；此刻沉重的脑袋正低低垂下来。
水田感觉有一点昏沉。

并没有特别想做的事，并没有可以约见的人。今天不是周末，奖悟还要去学校的吧？真是辛苦……卓也君的话，一定还没有起来，房间里乱糟糟的，因为前晚晚归，所以衣服扔得到处都是。我不去他家玩了，去了还要给他收拾屋子，呃，虽然我不讨厌收拾屋子吧……ヒデさん今天要排练。
水田有些懊恼地捶捶脑袋——因为想到，就算ヒデさん没有排练，也不知道可以邀他去哪里。

不过也许……

水田静静抬起头。

没有什么比外出的ヒデさん更步履维艰了：因为害怕迷路，或遇到任何突发事件，总是提早一小时出门；只坐熟悉的电车和地铁；若是去陌生的地点，必定事先勘探；就算勘探过也仍旧小心翼翼，一遍又一遍打开他其实看不懂的地图，努力地确认地图与站牌上的文字一致。直到认识的人在视线里出现，才会做出明显的松一口气的动作。
水田想起数月前在大阪，难得的一同外出：佐佐木两手紧紧吊住电车拉环，眼睛瞟着四周的风景，努力记忆着车站和店铺的名字——就像生怕脚下的地板会消失、生怕自己被抛下在陌生城市正中一样。ヒデさん不知道，他一点都不知道他全身的姿态都在诉说着某种不安，某种急切期待着保护或救援的不安——他什么都不知道。

水田迅速地站起来穿戴齐整，拿起折叠伞；想了一下，又多拿了一把。出门前回头望了望暗到黄昏一般的整间屋子。
我出门了！水田微笑着在心中默念，咯哒一声，落锁。



是这里了。
水田撑着伞，雨的声音大得让人有些头昏。ヒデさん还没有出现，但他一定要出现的。他不可能改变路线。排练的日子里，佐佐木天天早上在车站外面偶遇水田——啊，汤姆！每次都惊喜地叫出声来，像只小兔子似的一跳一跳过来，两人一起快步向排练场走，讨论早餐、白石、舞蹈、让人头疼的日替、每天都要路过的开满紫阳花的神社。他有层出不穷的怎么说都说不完的白石心得，水田微笑听着，想，这就足够了。一旦ヒデさん知道没有哪一次相遇是巧合，他就不会再如此自然地在自己左边说这说那……他会忸怩，会无所适从，会想不明白这一切的前因后果。所以，这就足够了。

你知道吗，ヒデさん？你只当我是同伴而已，我却已尽力将你了解透彻。
水田依旧淡淡地笑着，笑容蒙上了一层潮气。


佐佐木自车站深处走出来的时候，暴乱的雨仿佛渐渐的静了。

水田站在距出口十米远处的雨里。浅灰色的雨大颗大颗地落在他们之间，像落上海绵，轻柔地被地面吸走。

佐佐木低着头，右手扶在左手长手套的上端，仿佛心事重重。

水田没有任何动作，只悄悄地看着。
他知道，若此时搭话，佐佐木定会猛地抬头，睁大双眼，发出『啊……诶？！』的诧异声响；跟着，发现说话的是自己，便瞬时放松，露出宽慰的笑脸——『啊、是汤姆嘛！』——不过，水田不想现在就打搅他，打搅自己的心情。大雨里所有过路者行色仓皇，三个女孩子拿着便利店的塑料伞，匆匆往车站里跑去。佐佐木从她们后面冒出来，望望天，呼出一口长气，撑开了自己浅灰色的伞。

真是的，这么大的雨，那种小姑娘阳伞一样的东西会有用吗？

水田低头看看右手手心里，时刻准备好的备用早就握出了热度。再看佐佐木时，已经浑然不觉地步入雨中。裤脚瞬间就湿成了深色。他视线平而向下，急急地走着，转眼已路过水田身侧。

水田安静地站着，佐佐木擦肩而过时，一阵温柔的酸涩犹如在耳边轰响的暴雨声，卷起一股洪水将他淹没了。

ヒデさん……
多日不见了，过得好吗？
代官山那家甜品屋，有和谁再去吃过吗？
那次亲手做的糕饼屋，送给了谁？
说过好几次想去水族馆，去过了吗？
头发的颜色比前些天浅了一点点，重新染过吗？
夏天时ヒデさん说过，要给我买生日礼物……现在，还记得吗？

水田按捺住心底所有喷薄的呼喊，狠狠地咬了下嘴唇，转身快走两步到佐佐木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啊！！救————”
“ヒヒヒデさん是我啊！”
水田顿时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慌手慌脚地去捂佐佐木的嘴。
“汤姆，”佐佐木睁大了眼睛滴溜溜转，眼里的惊恐慢慢平复下来，“我还以为有人要抢劫……”
水田有点无奈地微笑起来。
“抢劫犯会事先拍肩膀告诉你吗？”
“呃，不会……”

真是的，不要那么认真地回答问题嘛！水田苦笑着，把伞递进佐佐木手里。
“用这个吧，比你的大。不会淋湿肩膀。”
佐佐木有些疑惑地侧头看看，果然看到肩上的饰扣几乎流下水来。
“汤姆真温柔……”
“……哈哈。”
“我和汤姆真是有缘，”佐佐木看上去无比开心的模样，“总是能在这里遇到。”
“……呵呵……”
“汤姆今天是休日啊？我还有排练。”
“我送ヒデさん吧？”
“不要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ヒデさん比小孩子还会迷路呀。”
水田笑着，伸手去刮佐佐木的鼻子。佐佐木猝不及防，呆呆地站着，被顺利得手。
“……汤姆！”
“哈哈，对不起……”
“对不起也不用啦……”
佐佐木小声地揉揉鼻头，转身挥手。
“那，先走了喔。”

佐佐木换过伞，一路轻快远去。

疾驶的汽车行过路旁的积水，发出暴风一样嗖嗖的声响。雨声渐渐回复了庞杂，湮没佐佐木的脚步。

水田没有说话，眼前悄悄变得模糊。


中学第一堂家政课上，先生让我想象理想中的伴侣。我笑着闭上眼，想我爱的女孩子大概会烤曲奇，煎薄饼，洗衣服，整理DVD的架子，在桌上的空篮子里填补干花瓣。睁开眼时先生告诉我，如果你的另一半不能给你这些，你就一件件亲手去做。
得不到的，就去给予。
若你不爱我，我便爱你。就算你不会爱上我，是不是总有一日、会忽然明白过来我怎样爱着你？

水田抬起脸，视野尽头，只看得清黑白色斑点的佐佐木转过身来，大力挥动着手臂。
水田笑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动作太大啦，要淋湿的哟」

他伸手抹一把眼睛，在光秃秃的句子末尾补上一个笑脸。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