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三分
1
窗帘缝隙里漏出树影和星光。
简直是一个奇迹。微草的午夜一如既往的静谧无声。从训练营到现在，从打打闹闹的四人宿舍到正式注册后的单人间，好多个年头里，英杰换过许许多多次房间，但从没哪一次奢望过能在这个以灰霾著称城市里看到星星。
可是，星星是存在的，在队长的窗外呢。
队长就躺在眼前，和他面对面。队长像他无数次羞耻的幻想中一样，温柔而富有经验，照顾他的感受，手把手一步步牵着他做到最后，抚平他的紧张僵硬，让他的心放轻松，细细体味这件事中应有的愉悦。队长的肩膀裸露在被子外面，还依稀能看得到自己用力掐出的红痕。队长安静地看着他，从躺倒的角度看，眼睛的大小不一并不那么明显；明显的是队长嘴角扬起的一点点弧度，配上平素严谨肃穆的脸，是有点突兀，但也轻易就会让人陷入如魔似幻的感动。
王杰希抬手，抚去他眼角涌出的泪。
“累吗？”
英杰拼命摇着头。其实他想，这种时候，不用语言，悄悄地，享受这种被幸福淹没的感觉就好。
于是王杰希只是维持着微笑的样子望着他，不再说话。
队长，果然心如明镜啊。
不苟言笑的队长，高深莫测的队长，可靠的队长，负责任的队长，温柔的队长，亲爱的队长。英杰熟悉队里所有人谈起队长时语气中的敬仰与崇拜，英杰懂得几个女队员的心意，懂得自己心中微茫但从没熄灭的希冀。但他从没有想过队长有一天真的会属于他。想到方才所有清晰的记忆，自己被快感逼得走投无路时，队长俯身在耳边发出隐忍低沉的鼻音时，英杰忍不住，眼泪又涌上来了。
明明个子都长这么高了，明明都已经不爱哭了。
队长，队长，我有多喜欢你，你一定知道的，是吧？
王杰希不说话，长长的手指抚过英杰的头发。来队长房间前刚刚洗好吹干的头发，洗发水使用了最喜欢的柠檬味道，一定有些清清甜甜的香，会被队长发现。
啊啊，他知道的。
温暖的黑夜把他浸没了。在队长身侧这么多年了，他最懂得，王杰希这个人，也许不理解，但只要信任，一切就可以了。
“队长，”他努力稳着情绪，脸烫烫的，“你是怎么看我的？”
王杰希依旧轻轻的，抚着他的头发，眼里一片千波湖。
“如春色三分。”
英杰的脸更加发烫。悉悉索索，他躲进了被子深处。
2
王杰希发布退役消息的时候，联盟上下到记者粉丝，并没有一个人觉得意外或突然。
他退役前，有着足足半年的时间，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着交接。先是团队赛，他偶尔不再出场；再是高英杰以王不留行出战各种非正式场合；到最后王杰希甚至提出动议和高英杰交换角色使用，但并没有被联盟接纳。队内，营养餐、体能锻炼和学习休闲等生活安排渐渐交托给了许斌，组织新队员训练的工作越来越多分散到高英杰、刘小别、周烨柏等人身上；就连一贯被外界视为浮躁不宜托事的肖云，也和几个同期后辈一起，把训练营整饬得井井有条。
微草的过渡极其平稳。而对支持者们，整个过程却是慢性疼痛，王杰希赛季末就要走这个事实，一日日剜割着他们的心。甚至有粉丝说，宁可他们的队长突兀地出走——就像当年张佳乐那样；宁可他们的队长突然转会，也好过像这样，每一天都要面对着他的离开。
季后赛彻底结束后，记者们聚集在这场没有爆炸性的发布会，听王杰希平静地宣布退役。
没有什么问题，只有掌声像潮水一样，深邃地蔓延开来。
王杰希退役后，不会留在微草担任教练。这也并不意外；连记者们都能猜测到，如果他还会留在队里，就不必花那么长的时间，做那么全面的过渡。新闻发布会后，左宸锐写了一篇万字长文论证王杰希十年的伟绩，整体算客观，就只是在末尾不怎么委婉地暗示了一下宿敌的陨落必将为蓝雨再冠铺平道路。
对微草队员来说，事情并没有那么煎熬。他们倒是更开心了，因为最后这半年里，队长时常会在周末带他们出去玩。不管是博物馆还是植物园，只要有人开口问“队长这个是什么”，他就不厌其烦地开口。微草一帮二十出头、戴着墨镜、没什么学历但年薪千万的职业选手，跟小学生似的张大了嘴巴仰着头听。再者，全队都知道队长在市郊置办的房产，全队都去玩过。英杰有备用钥匙。本来就不是去什么遥远的地方，队长会回来看我们的。队长不来看我们，我们就去看队长。
于是夏休后第一周，队长生日的时候，所有微草队员留在队里没有放假，搞了一只冰淇淋蛋糕，蹑手蹑脚地跑到了队长家的小别墅门前。
要不是许斌开玩笑说了句“要是队长跟女朋友在家怎么办”，他们就直接开门进去了。英杰心知队长不会有女朋友，又不能公开否认，心里酸酸地掏出手机来，给队长拨电话。
第四次没人接之后，柳非提出蛋糕都要化了，就算队长不在家，也非得借他家的冰箱一用不可了。
拧上旋转门把手的瞬间，英杰僵住了。
“怎么了？”
藏在他后面，怀着万一的希望准备好了彩纸筒的袁柏清问。
英杰在众人面前摊开手指，指腹满是深灰色尘土。
这门很久没人开过了。
3
回去的地铁上，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队长的去处。出去旅行，回家看父母，在女朋友那里，回老家结婚，瞎侃了半天，压根没一个人觉得队长可能遭了什么危险。那么靠谱的队长，怎么会上别人的当呢？队长一定是上什么地方云游去了。毕竟队长从来没亲口说过退役了以后就会跑到别墅里，过养花遛鸟的老年人生活。
英杰空落落站着，被地铁空调吹得浑身发冷。
队长从队里走的时候，只拎了一只随身的箱子，就跟去打客场比赛差不多。队长也没给过他什么特别的交代；甚至，一些替换的衣物都还放在衣柜里没拿走——这件事，只有搬进了队长房间的英杰一个人知道。
队长收拾东西的时候，英杰就在他身边，帮他装箱。小箱子很容易就满了；英杰踌躇了五分钟，才开口说，队长，装不下的话就留在这里吧，以后……还可以来住……
他脸越来越红，声音越来越小，蚊子都听不见了。
蹲着的王杰希抬起头来，看着英杰笑了笑。他站起来，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重新打开衣柜，拿出衣架。
“……你说呢，队长？”
队长？在哪儿呢？
英杰浑身一激灵，急忙四处张望。
视野里只有飞速后退的城市和树木，和占了半个车厢吵吵嚷嚷的微草队员。
“还没习惯啊，小杰也真是，”柳非捅捅英杰，“叫你呢！”
哦，是啊，“队长”是在叫我……
眼前叫了队长的新队员下赛季才要注册，在年轻新队长面前并没敬畏的神态，反而直勾勾好奇地看过来。英杰心虚地避开眼神，仿佛被看透了心里的慌张似的。
4
那两个魔道学者都不错。英杰在短会最后总结说，但遗憾的是，我们只能选一个着力培养。
他坐在长桌的一头。众人都看着他。
“我说错了什么吗？”英杰被看得局促起来。
“你越来越有队长范了，高队，”柳非乐着说。
英杰不好意思地笑着。大家哗啦啦站起来，蜂拥走向食堂。
真正的夏休已经开始了。
技术部、宣传部和预备选手们开始休假。食堂供应的菜品种类少了下去，然后又随着训练营的夏令营活动开始而丰富了起来。短暂的冷清之后，忽然有一大波年轻的新鲜的气息涌入，一群稚嫩的从未沾染过王杰希颜色的十三四岁少年，即将用一个夏天的时间，将魔术师刻意减淡的存在感彻底洗清。
也不知是希望如此，还是不希望如此。
英杰不知道大家怎么想，但他很清楚自己怎么想。和从食堂里蜂拥出来的吵吵嚷嚷的少年人们擦肩而过时，他忽然想，今年已经是自己在联盟的第六个年头了。而自己坐上板凳成为王不留行的未来候补，也正是在队长注册联盟的第六个年头上。
老队员们叫了一桌子小炒，和少年人们差不多一样吵闹。平时会管英杰叫队长的人不多；今天受到柳非玩笑的影响，大家在饭桌上也高队高队地揶揄起他来。
“说起来，好像队长在的时候，大家都是叫队长，从来没有人叫王队呢？”
袁柏清一提出来，众人点头。是这么回事。对微草来说，队长就是队长，是个专有名词，没什么姓王姓张。
“队长真是个神奇的人，”周烨柏说，“虽然有外号，但是我从来不敢叫，就连跟人打字聊天的时候都打不出王……那个王……”
“王大眼嘛！”
“哎呀你怎么说出来了！”
“我也觉得好别扭啊，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哈哈哈哈，队长的绰号怎么跟伏地魔一样，叫都不能叫的啊。”
“你叫叫试试，看你说不说得出口！”
“我不要，感觉队长随时会从屏风后面冒出来的节奏。”
周烨柏说完，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噤了声，心虚地朝食堂尽头的屏风望了一眼。
“……吃饭吃饭。”
刘小别主持大局。
但话题没两分钟又转了回来。
“队长真的没有女朋友吗？我不信啊，队长这么棒的一个人。”
“过不了外貌协会的关吧？”
“外貌协会怎么了，除了眼睛有点特点，队长整个人都很帅啊。”
“还不死宅，知道的东西那么多。身材也匀称。”
“还会理财。”
“还有房，那么大房。”
“还有户口。对了，队长有车吗？”
“没有吧？没听说他摇了号？驾照好像是有。”
“啧啧，白璧微瑕。”
“哇，你会用白璧微瑕这么高级的词耶，肖云我要高看你一眼了。”
“你这死女人突然找茬啊！？……”
英杰始终一言未发，坐在圆桌尽头静静地拨着米饭。
心跳得很快，很重，不是紧张，是有点心慌。为什么，这么多人一起肆无忌惮地谈论着队长，却没有人发现队长其实已经失踪了？那天在队长家门口，四个未接电话队长都没有回复，晚上再打过去的时候，队长已经关机了……
英杰给队长发了一条短信，设了发送报告。但一直到现在，并没有报告返回。
这表明，自那天之后，队长真的没有再开过机。
英杰心里千头万绪，饭拨来拨去，一口都送不进嘴里。
瓷碗从他手里落下来，重重地磕在桌子上，一声巨响。
“——小杰？”
英杰一推桌子站起来，飞奔离去。
5
普通攻击是魔道学者最重要的技能，一切体系都可以围绕着普通攻击展开。除召唤师外，受限于视野，一般职业的攻击范围是自己正前方120度左右的扇面；忍者和驱魔师借助技能，可以在短时间内实现更广的覆盖。而在全职业中，能够在无需借助任何地形、无需占用任何技能冷却的前提下，出其不意出现在对手的正上方的，就只有魔道学者。
“……你魔法道具系的技能用得很好，这是个很大的优点，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建立你自己的体系。但是千万别忽略了普通攻击，就算不成为你主要的输出来源，也要注意在技能之间的穿插……听懂了吗？”
十三四岁的训练生瞪大着眼睛，有点迷茫似的样子。
“听起来好厉害……”
英杰不自然地笑了笑。
厉害吗？当然啊。我的队长，联盟中前无先例后无来继的魔术师，当年就是这么教我的啊。
“明天专项训练的时候，你记得做些普通攻击的限定练习。”
“——是！”
不管懂了多少，训练生先是元气满满地答应下来。
英杰站起来，揉了揉使劲蹙起来的眉头。
终于指导完了所有的魔道学者。英杰在自己专属的机位前坐下，从内侧口袋里拿出账号卡，在登陆器上轻轻刷了一下。
训练平台是俱乐部内部的系统，和网游当然是不互通的，登入角色不会引起任何骚动围观。英杰什么也不做的时候，就刷刷卡，让王不留行的样子显现出来；单眼镜尖帽子的王不留行，左手提着灭绝星辰，静静悬浮在一片水面上。扫帚的头部像沾了银粉，一明一暗闪着不固定的光芒。脚下是层层荡开的水波，无机的表情和不聚焦的双眼隐在阴影中。
空调的出风口挡板转动，一股冰凉的风卷了过来。
眼前的画面忽然扭曲。王不留行的脸变成了队长的样子，有着队长一样深邃的眼波，嘴角撇出一丝不带温度的微笑。
英杰的胃猛地抽痛。
他蜷缩起身子，整个人剧烈颤抖了一阵。跟着，他从椅子上滑下来，往无边的深渊里落了下去。
6
英杰睁开眼，看到坐在桌旁刘小别的侧影，手中拿着个平板，耳朵里一如既往塞着耳机。已经是晚上了，白色的日光灯是关掉的，只开着暖黄色的台灯。台灯是队长的。一只式样简朴大方的书写灯，在书桌左前方的位置。队长的书立还在原处，中间夹着队长五花八门的藏书，从民俗服饰到郊县水利志，从世界文明史到通俗小说。文件夹里还塞着队长的一本稿纸，在没有格子的背面画了一些布阵图。空调低声嗡鸣着，设定在28度，并不太冷。温黄的台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只有漆漆的黑。
英杰挣扎着坐起来。
刘小别摘了耳机。
“醒了？”
“对不起，”英杰张口道歉，“大家担心了吧……”
“差点就叫120了。我们告诉陈大夫，说你最近不好好吃饭，而且情绪不太好。他给你检查了一下，也说你是贫血。多休息，吃点东西。”
“对不起……”英杰的头更低了，“陈大夫在？队医不是休暑假的吗？”
“他家就在附近，特意跑来的。回头记得谢人家一下啊。”
“嗯。给大家添麻烦了……”
刘小别摆摆手。
“你知道，队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们在没有他的时候，也像有他的时候一样好。”
英杰无法应声，头更深地低了下去。
“吃点粥？我让食堂给你热。”
英杰点点头。
他多么感谢面前是刘小别前辈——或许是唯一一个，不会探听八卦，以至于再一次戳到他心里疼痛处的人。
刘小别不多话，起身。刚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拿起桌上的平板，递到英杰面前。
“看看吧，一帆的采访。缓和一下心情。”
这次他走出去，带上了门。
英杰支起枕头，靠坐在床头，把平板放在膝盖的被子上。调大音量，一帆的声音很清晰。
“……当然，嗯，怎么说呢，叶队确实是我职业生涯中最值得感谢的人之一。但对我来说，心里还有另一位一直敬爱的前辈。就是微草的王杰希队长。”
荧幕的光映得英杰的脸一明一暗。
“我们这两年成绩不错，经费也渐渐到位了，从明年寒假起，兴欣也要有自己的训练营了……”
“……嗯？啊，对不起，实在是不习惯乔队这样的称呼……”
“ID这个话题，嗯，我之前在接受别家采访时也说过的，起名字的时候，真的没有想太多。毕竟只是想在第十区建一个账号，跟着叶队练一练阵鬼，完全没想到能有后来的发展。一开始只是觉得一寸灰挺好听，也没注意到是哪里来的，后来苏姐提醒我，我才发觉是以前王杰希队长带我们读过的诗……”
英杰忽然浑身一激灵。
他带着极度不祥的预感关了视频。静默了一会儿，他手指颤抖，点开浏览器，在搜索框中键入“春色三分”。
晓来雨过、遗踪何在？
一池萍碎。
春色三分，
二分尘土……
一分流水。
平板电脑无声地滑落在被单上。
英杰挣扎着站起来，发着抖，小腿一阵阵抽搐。
他猛地拉开深紫色厚重的窗帘。
这里一度是梦一样的房间，窗外一度有魔幻一样的星光。
队长说不定，从很久很久以前起，就希望着……没有他的我，也一样过得好。
远处建筑工地一盏灰白的探照灯刺破黑夜直射而来，直直打在窗上，让他最美好的记忆转眼碎为齑粉。
7
钥匙在孔中转了转，英杰打开自己房间的门，侧身让乔一帆进来。
来微草主场打比赛的队伍，会被安排在马路斜对面的四星酒店里。对手要求进入主场队伍的休息区域、甚至训练区域，一般是很犯忌讳的；除了内部信息泄露的风险之外，记者们也会盯在门口，捕捉双方串通打默契赛的风吹草动。
但以兴欣现任队长和微草的渊源，冬季的一场常规赛结束后，乔一帆没有回酒店而是跟着微草队员走进了队舍，媒体根本一点兴趣都没有。
“一帆你坐一下，我换个衣服咱们就去吃饭。”
乔一帆点头，拉开椅子坐下。
走廊尽头的这一间，面积稍大、采光好、安静，从一帆入队以来，就一直是队长的房间。气闷的夏日晚间，队长有时会把房门打开；年轻队员在楼道里吵闹追打的时候，能看到他点着台灯，伏案写字的侧影。队长那著名的书立中间夹着些什么高深莫测的题材，年轻队员们也是知道的，只不过一直都没有人从队长那里借书看。就觉得肯定看不懂。
而现在，这个房间的气氛有些不一样。
是一帆熟悉的英杰风格，东西少，整齐干净。屋子里蒸着暖气，有点干燥，窗台上摆着一盆茂密的绿植，和一只浅蓝色的加湿器。阳台上垂着晒干的衬衫和运动衣。被子叠成方方的一团，柔软的睡衣放在上面。桌下的垃圾桶显然及时清理，里面只有一只空荡荡的垃圾袋。桌上也一样没多少东西。队长以前都会放稿纸本的，但此番并没在原处。台灯倒是原来的；旁边站着一只毛茸茸的猫头鹰手机架，和一整排微草角色的手办。一帆注意到，里面的那只王不留行，不是珍藏初版，不是队长退役时的纪念版，而是最近刚刚推出的英杰版。
不过他觉得最不一样的，是队长那一排书完全不见了，书立也不知收到了哪里。厚厚一叠色彩斑斓的电子竞技杂志堆在桌边。
英杰换好衣服，从洗手间的隔墙另一边走过来。
“队长走的时候，把书也带走啦？”
一帆随口一问。
“我处理掉了。”
“啊？”
一帆不解地看着他。
“我看了看，没有什么市面上买不到的珍贵孤本。队长又没说要给他留着，我就扔掉了。”
哎？
一帆心里一咯噔。
这话背后千千万万的意思，他能马上明白，头脑却杂杂乱乱无法接受。
“英杰，你是说……”
他开口问了，又觉得自己不该问。
这个答案，绝不是自己想要听到的。
“队长已经走了，一帆，”英杰静静的，低低的，“队长退役后，我就再也没能联系到他。”
整个屋子忽然冷了下来。
“可是，是不是，回家去了？”一帆磕绊地说着，“给他家里打过电话吗？”
“队长十年以前登记的家庭联系方式，一直没更新过，早就是空号了。”英杰的语调依旧平平静静，“我们爸妈的电话，队长都记着，可是谁会去记队长爸妈的电话呢？谁会想到队长有一天关了手机，从此就再也不开了呢？”
“……那，或许，队长是去旅行了？出，出国了，所以手机没在用？”
“嗯，有可能。”
一帆苍白地张了张嘴，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一帆，谢谢你，一帆。我都想过了，我知道队长做的事情都是有道理的。但我不懂，队长也不会来向我解释的。你知道，队长走前，做了那么多铺垫，让我们习惯没有他的微草。队长走的时候，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能够照常高速地运转。只有我，英杰，你看到了，赛季开始的时候，我状态很差。我花了很久很久来调整。队长走前，并没有给我心理准备，让我习惯没有他的生活。”
乔一帆说不出话。
高英杰站在他面前，已经同他一样，是长成身量的青年，同时柔软的轮廓线已经变得坚硬。他心忽然痛得难受，眼泪涌了出来。
他是唯一一个从头开始就知晓这段恋情的人。他清楚英杰从训练营开始的仰慕，目睹队长手把手教导时英杰脸上的红热，分担着英杰向队长表明心迹后那几周忐忑不安，也还清晰地记得队长接受英杰那天，电话里的英杰笑了又哭，哭了又笑。英杰鼓起勇气去告白时，也有他的一份鼓励在：他坚信着，或许队长不能接受英杰，但，也一定不会伤害英杰的。
他并不知道，也完全想不到会有这样的转折。
英杰去抽屉里掏了一盒纸巾递给他。
走廊里传来人声。再过一小会儿，前辈们就会来敲门，问他们怎么还不来食堂集合了。
一帆赶紧擦干了泪。
“英杰，那，现在你……”
乔一帆吞吐，不知该不该问下去。
“队长又没说要给他留着……”英杰的笑容很惨淡，轻声地重复着分分钟前说过的话，“我就扔掉了。”
8
冬日逐渐深沉起来。
晚间的训练都在差不多时间结束，职业选手群里热闹了起来。大家纷纷议论着天气。北方的战队炫耀着集中供暖；南方的战队只好全天候开着空调，否则手脚都要冻僵。
英杰开着职业选手大群、八期群、B市群，但都没说话，只偶尔在微草群里点一点队友们发来的链接。另外单独开着一个小窗，跟一帆聊着天。
“最近你状态真好啊。”
英杰确实状态全盛。微草的擂台常胜传统被继承下来不说，团队赛也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战术特色。不像王杰希带队时那般叵测变幻，却更细腻，更协调，也更加坚定。
“嗯，说真的，感觉确实不错呢。”英杰对一帆没什么客套，但心里还是有些被表扬的骄傲。
“我们训练营里有个孩子，魔道，是你的崇拜者呢。你可以跟他聊两句吗？”
“好啊。”
英杰通过了一个好友申请，马上就弹出了对话框。句子很长，很多感叹号，文字上都能看出对面少年人的激动。
真年轻啊。
英杰不禁莞尔，一句一句认真地聊。
“我啊，一直都是跟着您的打法训练的！王杰希前辈的风格是很厉害，但我这种天资，肯定学不来啦！”
跟天资没有太大的关系哦。因为他是王杰希嘛。
英杰这样想着，打算把这句话敲出来。
然而在敲到wjx三键的时候，出来的不是王杰希，而是五角星。
英杰愣了一愣，想起前几周刚装了系统，那些熟悉的组合，已经从字库里消失了。
暖融融的房间里一片蛋黄的颜色，热气像波浪线一样向上升着。英杰的脸热得红彤彤的；不过，检视了一下自己的心，并没什么不平和的情绪。
英杰笑笑，注意力重新回到显示屏上。
9
会场灯光暗下来的时候，粉丝变得躁动起来。
隐约有音响的声音。还没听清是什么，就有粉丝尖叫。随后宏大的音乐升起了，全场欢声震耳欲聋；全息舞台正中，慢慢升起一株巨木，巨木顶端托起闪着虹色光彩的琉璃平台；同时四面浮起漂浮的碎石连成的阶梯，最低处在观众席脚下出发，像通往天堂的步道般，漫长地延伸向平台最高处。
最前排的观众喊哑了嗓子。全明星们，在光柱的指引下，从阶梯的末端出现了，准确地点踩着浮在空中的石子，急速向上掠去。
每个角色攀上平台的路径并不一致。夜雨声烦护送着索克萨尔，一叶之秋缠斗着大漠孤烟。林暗草惊未走梯道，直接用忍刀攀爬中央的巨木；而王不留行，则在众人堪堪到顶时自云中飞降下来。
所有人同一时刻登顶，瞬间亮相定格，聚光灯闪电般闪了几闪后熄灭，同时四面所有的液晶屏亮出“荣耀”两个大字。一众全明星潇洒帅气的造型还作为残像留在视网膜上，粉丝们的情绪升到了极点。
待会场的喧嚣稍稍平静，灯光恢复，主持人的身形出现，宣布第十三赛季全明星周末隆重开盘。
“蓝雨这效果做得不错嘛。”
许斌舒服地靠在选手区座椅里，看得饶有趣味。而刘小别照例显得很没兴致，他打掉了许斌伸到他爆米花袋里的手。
“别吃了，都快没了！”
“再吃一口再吃一口。”
“前辈们别那么大声……”英杰无奈。
“是是是，你快让我吃一口。”
英杰转头望望另一边的一帆，摊手笑笑。
一帆用手指示意自己这边正在纠缠吴羽策的方锐，也是摊手笑笑。
作为主场大神的黄少天突然跳上了台，声称自己是本场全明星的联席主持；主持人拼命地劝，他就是不下台去。主持人急了一头汗，只好隔空呼唤喻文州救场。喻文州的声音在后台响起，表示自己走得很慢，要一分钟才能上来。
小品般的开场起到了极佳的煽动效果。观众们一会笑一会叫，一会星星眼，情绪维持着高涨。黄少天终于被喻文州拖回了后台；台上又播放了几段精心剪辑的视频集锦作为过场，跟着主持人再次登台宣布，将进行第一日例行的新秀挑战赛。
从今年报名的人选看，仍会是友谊过场，不会有多少爆点。职业选手这边叽叽喳喳，没人注意台上的比赛。
第一位新秀是个拳法家，挑战大漠孤烟的操作者宋奇英。挺拔的年轻人皱皱眉头，从坐席中站起，一步步坚硬地走下台去。
第二位是呼啸的新人弹药专家，提名挑战邹远。
这场多少有些让人眼前一亮。新秀的素质意外地好，在邹远用了八分力的情况下，场面一时难解难分。职业选手们的注意力从闲聊八卦中拉回来，纷纷向呼啸队员探听这位新人。
邹远花了五分钟才赢下这场，很是把新秀称赞了一番。
第三位挑战者是个魔道学者。
英杰苦笑着摇摇头，跟着果然听到少年的嘴里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他揉了揉肩膀，站起来，走向表演台。
“高英杰选手大家一定不会陌生，八赛季出道就被称作天才，只用了一年时间就成为出场稳定的主力选手。这一赛季刚刚接替退役的王杰希选手，成为了微草战队的队长。同时呢，也接过了魔道学者的神级账号——王不留行……”
比赛舱用隔音罩罩着。英杰关上舱门，顿时安静了很多；但全明星会场无疑比平时正式比赛要吵闹得多，音响的穿透效果也更好，就算坐在比赛舱里，主持人的声音仍能隐约听见。
“……这一场比赛，我们的新秀并没有要求对战王不留行，所以双方使用的都是主办方提供的空账号。下面5分钟双方加点的时间里，我们再来回顾一下高英杰选手本赛季的精彩发挥……”
怎么打好呢？英杰思索起来。不能太用力，又不能放水得太明显。像十赛季叶修前辈做得那样过分，他可学不来。
想个隐蔽的方法吧。目前的等级上限是80，满技能点6000，主办方提供的账号卡技能统一在5700点。英杰用掉了5500点后，正想随便点高些什么，听见主持人的声音从比赛舱缝隙里清晰地流了进来。
“……说起来，高英杰选手第一次得到广泛的注目，就是在全明星的赛场上。当时，高英杰选手初出茅庐，壮着胆子挑战自己的队长，大家都以为这场比赛会和平带过，但谁知结果竟出乎所有人意料……”
英杰发现自己走神了。
他清清嗓子，定定心，把注意力聚焦在面前还没有加满的技能树。
英杰眨眨眼。又眨眨眼。
嗯？
本应熟悉到可倒背如流的技能树图案，在没加满点的时候，看起来竟然有些特别。
咦……？
仿佛忽然一道闪电击中。
突然意识到的真相，让他瞬间浑身发冷，如堕北极冰海。
比赛舱外的喧嚣霎时远去，当年那场比赛的记忆，劈山倒海涌到面前。
我是怎么赢的，我为什么会赢，我赢了之后所得到的一切。
我的心情太过激动雀跃，不相信我真的能赢过队长，但又多么希望我是真的赢过了队长。那之后我多少年自信的资本，都来自于“那一次我赢过了队长”。
不是没有不自然的感觉，不是没猜到队长有意相让，但心里那卑劣的骄傲和虚荣把一丁点怀疑心底，放过自己再也没去深究背后的真相。
没加满的技能点。输给了自己的队长，微笑着走向自己，将自己的左手举向半空。
雷动的掌声中，队长在耳畔呢喃着。
“英杰，要肩负起微草的未来啊。”
以为早已哭干了的眼泪，忽然伴着嚎啕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冲了出来。
队长怎么可能骗我？怎么可能故意伤害我？我怎么敢，生出队长故意陷我于痛苦的念头？
我怎么能怀疑队长？！
我怎么能！？
“怎么加点加了这么久？”
职业选手席中纷起了议论。新秀的角色早已载入竞技平台，按下了准备按钮。英杰这边却没有一点动静。
“不舒服？难道又突然昏倒了？”
主持人拖了这许久，在台上已近词穷，再也撑不下去，也只好叫人去看看后面舱里高英杰的情况。
许斌和周烨柏已经站起身来，向后面绕去。
舱门打开，只见他好端端地在那里，只是已哭得不成人样了。
10
“我跟你说，论坛里怎么写的都有，”公关部的负责人是个中年，跟英杰熟得很了，乐不可支地给他讲这几日的网上见闻，“给你举几个例子：‘微草天才自幼罹患不治之症，王杰希离开只为圆他王不留行之梦’；‘我大蓝雨宿敌处心积虑上演苦肉大戏欲一举搞砸全明星盛宴’；‘主持人叫到我的名字时，我刚刚被暗恋已久的青梅竹马拒绝’……”
英杰陪着他呵呵地笑。
“总之，已经平息了。说你有点感冒，加上气候潮热，比赛舱里气闷，你当时头晕得厉害，没法比赛。记得以后别说漏嘴。”
英杰用力点头。
“给您添麻烦了。”
“别客气，”中年人揉他的头发，起身离开，“你没事，比什么都好。当年你是微草的未来，现在，你就是微草的现在啊。”
英杰鼻子有点酸酸的，向他离去的背影鞠了一躬。
多谢各位帮扶我，这些年。
我本能为你们做更多，也本应为你们做更多。
一个人又静静坐了一会儿，英杰推门出去，沿长廊走过一个个房门。
“高队？”
微草的技术部人员们被联盟同行称为扎扫帚的。英杰推开门，这群扎扫帚的纷纷站了起来。
其实，他们中还有很多是铸剑的，造盾牌的，组装自动手枪的，熔炼十字架的。但我到现在还是只熟悉那几个扎扫帚的，这可不行。英杰想着，心里有点羞惭。
“高队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特别的，”英杰冲他们温和地笑，“很久没来这边了，来看看你们。”
“听说你病了？没事吧？是不是蓝雨给我们下了毒啊？”
屋里十来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哄笑起来。
英杰未置可否地陪着笑。
“最近有什么弄不到的材料吗？”
“不瞒你说，真有不少，”技术部的头头凑了上来，手里拿着一份做满了记号皱皱巴巴的清单，“高队你看……”
从技术部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
然后依次是后勤部，财务部，宣传部，公会，茶水间，老板和秘书的办公室。不过老板不常在，此刻也锁着门。
公会的房间明显比其他屋子要吵，隔着门就听到里面大喊大叫。英杰莞尔，拿着和技术部商定的材料列表，推门进去。
又是一阵大呼小叫：“队长？！”“你怎么过来啦？”“别走神，拉稳了！”“听好了，高队在我们旁边呢，好好表现！！”
11
英杰走进食堂时，日已偏西。年轻队员们都回房间休息去了，只剩下一群八期以前的老队员，吃饱了饭，围着圆桌坐成一圈侃闲天。最先看见英杰的梁方露出高兴的表情，站起来向他招手。
英杰报以笑容，走到桌边，找了一个空位坐下。
“前辈们晚上好呀。在说什么呢？”
“在说你和队长。”
老队员们说起队长，并不可能有第二个指代。
“哦？”英杰心跳有点快，“说我们什么？”
“说你那天……”袁柏清迟疑了一下，“说你那天，嗯，控制不住，肯定是因为坐进比赛舱的时候，想起了当年和你打新秀挑战赛的队长。”
英杰没有应声。
“我们多少懂一点你的感觉，”周烨柏接过来，“大家都是训练营过来的，可以说，都是被队长看着长大的。都是从小离家，每年和队长在一起的时间，比和爸妈在一块的时间都长。但队长在你身上，我们看得出来，真的是呕心沥血了啊。”
“是啊，说是像父亲一样都不为过，你再怎么感激怀念队长，我们都能理解……”
“不是这样的。”
英杰突然出言打断。坚定的语气并不是平时英杰的风格，众人都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队长……”
英杰下定了决心，站了起来。
大家看他有话要说，纷纷仰起头看着他。
英杰使劲咽了咽口水。
“队长退役前，一年多的时间，我一直和队长在交往。”
一时没有人应声。
所有人像听不懂人话似的，维持着仰头的姿势，嘴巴张开来，齐齐地瞪着他。
英杰有点想退缩。
可是再也不能退缩了。
他捏紧了拳头。
“请大家，千万不要误会队长。队长一直都对我很好，把我当做他的继承人培养，但他从没有过什么私心。一直偷偷喜欢队长的是我，最后也是我忍不住向队长告白，求他接受我。”
众人仍旧没有什么反应，仍旧直勾勾地瞪着他。
“然后队长退役了。没有联系过队里，也没有联系过我。”
“小杰，”第一个回过味来的柳非突然就喊了出来，“所以赛季开始的时候，你是那个样子……”
英杰点点头。
“那段时间状态很差，真是对不起大家。但是，”他低下头，“我相信队长，我不想放弃。我……是个很差劲的人，但我仍然，像以往一样喜欢着队长。”
“所以，”英杰一直低着的头抬了起来，“前辈们如果有任何队长的消息的话，请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12
上午的基础训练时段，其他队员休息的时候，英杰研读起了宣传部准备的新版官方网站文案。这已是第二遍草稿，给英杰看的目的是加入更多的技术性元素，努力进一步推高电子竞技的接受度。
“小杰真努力啊，”柳非从饮水机走回座位，拍拍他的肩，“加油哦。”
英杰报以笑容。
我相信英杰能行。他记得，队长是这么说的——一年前，俱乐部管理层曾就是否让英杰继任战队队长一事进行过激烈的讨论。是战术核心、主攻手不错，但是高英杰软糯的性格，真的能够挑起微草的责任吗？如果成绩出现下行，他能够成为中流砥柱吗？
我相信英杰能行。王杰希沉静地说，不谦虚地讲，英杰是我一手带大的，我随时都能够放心地把所有一切托付给他。他的坚韧，执着，爆发力，还有善良，很可能远远超过各位了解的程度。
许多日子之后，英杰才辗转地从他处听到这些话。
真奇怪。那些哭到昏天黑地的日子里，怎么就把这些话忘了呢？
英杰低头，继续在文案上勾勾画画。
午饭和午睡完毕，下午该是实战。三场单对单，复盘，讨论后日团战出场阵容，磨合性实战训练，再复盘。
“我觉得这种情况下许斌可以再往前推一点？我的视角不会被挡住的，倒是能阻碍对手远程的进攻角度。”
“可他们的远程是元素啊？进攻角度没那么窄。”
“哦，也对哦。而且他们选图，恐怕也不会给我们有利队形。英杰你怎么看？”
“嗯，我觉得，”英杰咬着笔稍，“许斌前辈前推一点，也不是不行，但那样需要刘小别前辈一开始就冲得更快一点，把对方的元素锁死。而且我会紧跟上去，保证刘小别前辈的安全，同时干扰对方的牧师。整体能形成BOX-2，后面就很好打了。”
众人纷纷点头。
“那，今天就到这里？”英杰询问地望着大家。
“哟！开饭喽！”肖云一把扯下外套，连跑带颠就出了门。众人纷纷起身，只有英杰收拾起桌上散乱的稿纸，没有急着动。
“赵哥您找我？”他走向门口的训练营管理负责人，也是位退役的老队员。
“嗯。有两个孩子，今天找到训练营来，”姓赵的管理人说，“说是队长……王队，推荐他们来的。”
英杰的眼睛张大了。
还没走远的队员们全都停住了脚步，纷纷转回头来。
“他们在哪里？”
英杰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13
英杰戴上耳机，融入战场。
“高队，坐标1726、458，霸气雄图和轮回已开boss，但人未到全，各一团左右，我们一团已经到了。”
英杰点点头。荧幕里，叶落乌啼稳稳坐在扫帚上，在荒原上贴地高速飞进，身侧扬起阵阵灰尘。
上一次荣耀更新在等级提升的同时，为地图引入了季节天气系统。不同的时间登入游戏可能遭遇不同的天气，轻微影响角色的攻击、负重、移动速度等多种属性。但广受玩家好评的，是有了季节元素后画面元素的高度丰富；以主城外树林为例，春时开花，夏季浓绿，入秋转黄，冬日堆雪，玩家几乎众口一词称赞制作精美，女玩家数量更是逐日飙升。此时，正是入春不久，英杰飞过的虽是一片荒原，却也开放着零星的野花。
见过了两个队长推荐来的少年之后，英杰在自己繁重的日程表上又排入了视刷新情况同工会抢野图boss一项。说来那两个少年，并匪在网游中遇到了队长，而是在方士谦前辈的业余训练班里见到了队长本人；而队长去拜访方士谦前辈也不是最近的事了，几个月前就已经离开。王杰希走前对他们说，什么时候他们决意走上职业生涯，就去微草，找高英杰。
他们斟酌再三，同家人反反复复，终于来了。
英杰心里暖暖的，微操让扫把的尾巴摇了一摇。一种不知名的预感驱使着他一路向前，心中隐隐有些躁动和希望。
荒原堪堪走到尽头，地图上出现了草丛和零星的树木。地平线远处，依稀可见大片的人群。
“高队，交给你指挥？”
天南星在那一头喊起来。
“稍等，我带精锐小队在外围清一下场，保证后续的人过来不受阻。一分钟。”
一分钟后，叶落乌啼已经并行在天南星身侧。天南星放心地交出了指挥权，心想，真是可靠。
英杰清清嗓子。
“各位，虽然我们人数没有优势，但轮回受地形和boss阻碍，卡在另一侧过不来，抢一抢时间的话，我们完全能够先把霸气雄图吃掉。大家听好下面的安排：元素和枪炮前推待命，忍者和盗贼分左右两侧前进待命，鬼剑准备暗阵灰阵。等会听我信号，技能一起放出来。魔道们先跟我来！啊，天南星会长不要动，请你留在中路，协调指挥新来的人。”
“是！！！”
不知多少人高声呼喊。有职业队长在场同生共死，永远是最强的斗志驱动。
天南星偷偷望望英杰的侧影，见他身体微微前倾，抿起嘴，聚精会神。
顷刻间，面前的战场已经烽烟四起，霸气雄图阵后窜起大片的火光、电光、血光。霸气雄图情知形势不好，拼死顽抗，倒是发挥出了百分之一百五十的力量，一时竟对中草堂造成了不弱的杀伤。
多少有些意料之外，但也没有人气馁。
“骑士向前，挡一挡枪！”
“牧师二队往右侧接应一下！”
“弹药和忍者用特效掩护！剑客推上，用大招！”
天南星认真地在中军协调联动，耳边一直传来英杰清脆的指令声。整个阵地向前推动着，被堵在细长峡谷另一头的轮回也被迫后退，开始了激烈的负隅顽抗。
天南星抽空望了英杰一眼，见他眉头紧皱，情况不乐观的模样。
还有什么是自己能帮上忙的呢？天南星四处转动着视角，忽然发现霸气雄图的右侧翼有些不寻常的骚动。
怎么回事啊？他吩咐了副手监控战局，自己跳上一棵树顶远远眺望。
“……天南星会长？“
英杰忽然开口叫他。
“哎？”
“可以帮我看一下，右侧冲霸气雄图阵的是多少人吗？”
果然英杰也注意到了。天南星瞪大眼睛，努力向战火欢腾的彼侧张望。
“好像是，”他揉揉眼睛，“一个人？”
他自己也没相信，跳到了更高的一棵树上。
“……真的是一个人。”
英杰没有回答，手上仍然剧烈地操作着。料理掉了面前一个霸气雄图的拳法家，他转过头来。
“天南星会长，请替我指挥一下，”他语调特异地坚决，“我要到那边去一下。”
天南星忽然也有了些猜测。他用力点点头。
叶落乌啼离弦飞箭，一路抖动摇摆，倾刻就转到了霸图侧翼。那里的激战发生在一片花树丛中，满树冠淡粉的颜色令人心旌颤动；而往来骚扰的果然只有一个人而已。魔道学者，来去自如在阵中冲杀。
英杰不说话，在冲刺中一个星星折线丢了过去。
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星星折线，至少一半的职业选手都无法把握英杰高速运动中可能划出的折线轨迹。何况现在，正身处全面混战之中。
可对面的魔道学者，却在流畅的飞行中轻巧地一个抬身，凌空一个翻滚。星星折线堪堪让过，他翻飞的身形打下无数枝头花朵，暴雨般向英杰的脸倾落而下。
“队长……”
天南星猛地扭头看向身边的英杰，只见他手上操作没有停缓，而眼中两行泪早夺眶涌了出来。他说话带着抽噎的味道。英杰的主视角里一片芬芳的花雨，一身素淡浅绿的魔道学者落定在面前，伸手穿过飘飞花瓣，抚向叶落乌啼的头发。
跟着他重新跳上扫把，起飞，作势即将冲阵。
“英杰，和我一起。”
熟悉的声音在耳机中响起，伴着漫天飞花的簌簌声。
“是！”
英杰流着泪喊出来，飞起，跟了上去。
[FIN]
LFT后记：
按预定进度结束了。
谢谢这几天大家的喜欢，为了你们才努力日更的，不过……没想到真的能做到呢……
到最后也并没有说明大眼消失九个月（7-次年4）不联系的原因，其实我有设定过，详细讲出来的话会很狗血（反正是各种巧合），但这部分确实不是本文的重点，所以干脆全都藏起来了。对大眼来说，他的情况也不是“不想联系”或“故意不联系”，而是“没觉得非要联系”。设定上，他有在家里留给英杰过一些东西，如果英杰没有拒绝发现的话，是早就可以发现的。但是这些东西我全都不想写进去，对我想要表达的事情来说，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有兜这么一圈的心路就够了。如果看了前面的太太没有看到这一段的话，那就让整个故事谜一样地随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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