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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操/18X] 彼は誰時 [七~十一/FIN]

来主还是直直地坐在房间中间的圆凳上,把稀释的蓝色颜料往画板上涂。
春日井没有为他开灯,而是一直走过来,走到来主背后。来主知道他来了,就搁下了笔,往后仰了一点点,把整个身体贴到春日井的怀里。春日井便搂住了他;来主软绵绵的头发在他下巴上蹭着,蹭了一会儿,转过头来,要春日井吻他。
窗外的鸽子嘀嘀咕咕地叫着,背上晒了一片暗红的晚霞。
春日井抱他起来,一路吻着,唇柔软地粘连着。他把他一路抱上楼,放在布沙发上。
磨砂玻璃弱化了光线,让性事的颜色更加暧昧。
来主稍稍垫起身,让春日井把他的上衣脱掉了。春日井低下去,沿着肌肉的线条轻轻地向下。他闭着眼睛,睫毛在来主赤裸的皮肤上刷过去;他专注地制造焦渴。一手解开了裤腰的扣子,扯松了腰际的衣服。
要再向下移动时,手指却被来主握住了。
来主仿佛要说什么:体温没有烫得那么厉害,脸上红红的,眼睛却显得湿润。
春日井停下来,悬在来主身上,双眼望着他的双眼。
来主松开了握着他的手指。春日井便把手抽出来,抚他的脸。
气氛悄然安静,彼此的呼吸有声。
“……到你不想的时候,就告诉我,”春日井低低地,“我不想伤害你。”
来主闭上了眼睛,又睁开,看起来却更悲伤了。
“你不用想这么多的,甲洋……”
他的嘴扁扁的,说话也有一点慢。
“你想和我做的时候,只要要求就好了……”他声音变轻,也变细,“我是不会受到伤害的。”
春日井低了下去,吻住了他的嘴。

春日井醒来时,看见来主难得起了大早,只披了一件他的长外套,趴在桌子前头折纸。纸被他折成花和星星的样子;他再从锡管里挤出颜料,涂花瓣和星芒。
春日井伏在被子里,只看到来主侧颜傻乎乎的笑容。
心中细细密密的,有被针扎到的微小的刺痛。疼痛本身如此可怕,像是久已冻僵的手,竟然有迹象复苏。
像人恐惧死一样,死者恐惧生。
来主的嘴里好像在唱着什么,只是顾虑到睡着的春日井,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是变换着夸张的口型。他好像察觉到了,歪了歪头,朝这边望过来;春日井忽然像害怕他看到什么似的,仓促地闭上了眼。

女学生们爆炸了。
上一周的课上画过的模特,这一周又在教室里重遇,前所未有。没问两句,所有人就知道了来主住在这里——顿时有一半女学生失恋了,另一半兴奋地问起更多的问题。
这个五月里一天雨也没有,每一日都晴得毫无瑕疵。
“甲洋对我很好呀!”
“真的吗?”一个短发的女孩子说,“我一直觉得春日井老师啊,肯定是那种仗着自己很帅,就欺负人的类型吧?”
姑娘们都附和着笑了起来。
“啊,这个倒也没说错,”来主也笑了——他没有哪句话是不笑着说的,“可是他真的很帅啊!我也会原谅他的,没有办法嘛!”
马上就是上课时间了,却没有人有好好坐下的意思。春日井在房间远端,往花瓶里倒着水,他们的话题听在耳里,也未予置评。
“好感兴趣来主君和老师是怎么开始的哦,”另一个双马尾的姑娘还在问着,“是上次做模特之后开始交往的吗?还是之前就认识?”
“是那一天认识的,然后他收留了我……”
来主忽然想起了什么。
“——诶,不过甲洋说我们没有在交往……交往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气氛忽然有些难以接续;没有开的日光灯发出嘶嘶啦啦的响。
春日井仍在远处,喷壶的水撞在阔叶的角质上,雾珠飞到半空。
“呃,唔,”双马尾少女敌不过来主望过来的,纯粹的疑问的眼神,“交往,我想,大概就是互相喜欢,并且在一起,的意思吧……”
来主思考着。
“我们是在一起呀,”他不解地撅着嘴,“而且,我也很喜欢甲洋,那么……”
春日井手里的喷壶猛地落在了地上。
“不是这样啦,这只是我的理解而已,春日井老师并不是这个意思……”
女学生连忙否认着,无助地朝春日井望了过去。
而春日井走过来,摸了摸来主的头。
“你很清楚嘛。”
他温柔地笑着。
“要工作了。上课吧。”
说完他还望了望外面的天;晴好得有些阳光刺眼。
“今天天气很好,你可以开心地发呆了。”

来主愣了几秒,随后脸上重新浮现笑容。
窗外真的太过晴好,薄蓝的天上云成棉絮的样子,散乱而毫无规矩。这种没有规律的云的形状,也真的能让他一下午看得出神。
他伸手解衬衫的扣子,从第一颗开始。
“好的!”

“说真的,甲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春日井隔着两扇门和十余米距离,望着浴帘后的蒸汽,和来主的轮廓。他敞着门,坐在浴缸里,唱着歌,掬起水,往自己身上撩。
“就算你不喜欢他,只是想暂时这样,我……我也多少能理解,但是你看上去——看上去,明明就是喜欢他呀?”
真壁的声音在电话里响。
春日井陷在沙发里,脸仰起来对着天花板。一面穿衣镜在侧面,映出他仿佛无动于衷的表情。
“甲洋……”
见他一直不回复,真壁的声音也变得更小心,而有点犹豫了。
“甲洋,你……在害怕吗?”
“你……要怕到什么时候呢?”
来主从浴缸里站了起来,掀开帘子,脚尖尚自滴着水,赤脚踩下莹白的砖地。
电话啪地挂断。

要说世界上有什么地方和春日井最不相称,恐怕就是涉谷了。
庞大的楼宇,从半空垂到地面的广告,喧嚣的一言一语,五彩缤纷的人。来主开心透了,是他让春日井带他来这里的——难得的休假日子,他对春日井说,“要去一个人特别特别多的地方”——来自遥远的地方,却好像从没见到过如此光怪陆离的世界。他在人与人间穿梭奔跑,在人群中捉迷藏,高兴起来了对着春日井喊些奇奇怪怪的语言,根本分辨不出种类。他对所有的橱窗发生兴趣,认真看所有街头艺人的表演;他和许多人打招呼;许多人奇怪地看着他。
春日井走在后面,戴了浅咖色的平光镜,双手放在口袋里。
有时看他是个古怪的外国人,有时看他是从星星上掉下来的。
人潮挡住了他们之间的视线,他以为丢失了他;而来主又跑回来,抓住春日井的手,把他往甜甜圈店里推。
直到太阳不在了,黑夜漫上来,他们仍旧没有真的走失,仍旧在一起。他们在斑马线的尽头,和千万人一起,等红灯转绿,绿灯转红。
“哥哥,要买花吗?”
春日井的后襟被小女孩捉住了;她在人和人的缝隙里仰起头,手上大把的红色白色,表情单纯。
春日井笑了笑,接过了一支玻璃纸里包着的,红得炽热的玫瑰。
一时也觉得很奇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陌生人也如此轻易地露出笑容。

来主握着那枝花,喜悦浑然地笑,双手都吊在春日井脖子上,拉下来吻他。
在川流如海的人潮里,在光盈如昼的白夜底,在霓虹灯下。







“总士……”
真壁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见皆城许久没有回应,不由得带着期待,向前倾了倾身。
“总士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好?我是有觉得,但我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
他的常客皆城总士,坐在店面深处的固定的圆沙发里,做他的倾听对象。店面里没有别的人,也正因如此,真壁能坐下来,和他谈一谈对好友的忧虑;圆柱灯垂下来在他们中间,咖啡杯里的饮品还在冒着热气。
皆城皱着眉。
“仅从目前听到的信息,”他说,“首先,这是别人的私事——你朋友,和那位同居人之间的私事。”
真壁叹气。
“我也明白。”
“所以,要说的话……你根本没办法给他们什么实质上的帮助。”
“……嗯。啊……是别人的私事,我还这么担心,总士会觉得我很傻吧。”真壁苦笑,“可是我和甲……我的那个朋友,认识都有二十年了吧?我多少能理解他的笨拙,和他的害怕……他曾经对爱情极其认真过,但后来他经历了太多太多……他像一个卧病在床太久的人,恐怕现在已经不知道怎样正常地走路了。”
“你怕他再受到伤害吗?”
“那只是一方面。”
真壁轻轻地摇头。话只说了一半,他好像又突然想到:
“啊、总士还在写论文吧?是不是耽误你太久了?”
“只剩摘要了。休息一下也没关系。”
“那就好。哈哈……没想到能和总士谈这样的话题。”
皆城也笑了笑。
“我也不擅长这样的话题,不敢妄加评论。我所希望的,只是你不要太烦恼。”
真壁笑了,有一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事情会发展成怎样,我们谁也无法预料。——所以,你也不用做什么无谓的假设,不用去想如果他再受伤害会怎样。”
真壁点点头,若有所想。
皆城声音平稳,让人心安:“就算你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也未必就一定是坏事。心脏骤停时要怎么复苏,你知道吗?”
“怎么做呢?”
皆城抬起手掌,手指并拢,做用力状。
“要直接在心脏的位置按压下去呀。”
真壁望着他的动作,莫名地感觉自己的心口也受到一阵撞压。一股黏稠的血突破瓣膜,向着粗壮的动脉湍流。
明明人活着就要心跳,明确地感觉它,却是如此陌生的体验。
甲洋……还好吗?
真壁无法完全消散心中的忧虑。
毕竟害怕朋友受伤,只是其中的一方面……如果可能的话,也万万不想他伤害到别人啊。

春日井的沙发前开着黄豆色的阅读灯,让傍晚的气氛变得澄净宁谧。
来主从空旷的房间另一头过来,爬到斜靠着沙发背读书的春日井身上。他毛茸茸的脑袋从春日井手臂围成的圈里钻上去,眼睛亮亮地朝上仰望。
春日井视线彻底被挡住,于是笑了笑,收回手臂,把来主搂得更紧了一点。
来主得逞地在春日井怀里蹭;春日井却在他脑后重新打开了书。
来主也不生气,膝盖搁在沙发狭窄的空余面上,脸埋在春日井胸口,动来动去。
忽然什么东西扯住了他的裤脚。
来主一下子僵住;而那里又动了一动,有什么温暖的物体,在他脚踝轻轻一蹭。
“甲,甲洋……”
他声音颤抖,不敢看。
“是,是不是巧克力——”
“汪!”
巧克力友好地回答了他。
来主浑身僵硬,拼命要把脚抽回来。
可他并没有地方可以借力,春日井也没有一点救他于水火的意思。来主徒劳地紧张着,嘴都扁下去了。
春日井看他的样子,反而笑了;他放下了书,低下头吻来主的眉,感觉着他在手臂间微微的颤抖。
“甲洋,我,我怕狗……”
来主抱着春日井的腰,越抱越紧。
“别担心。不会咬你的。”
春日井敷衍地安慰了他。
他们翻转了姿势,来主被平放在沙发上。
巧克力仍旧近在咫尺;来主无助地望了它一眼,眼中满是惊怖。
春日井的唇朝他的落下来。来主的眼睛眨了几下,终于闭上。
在他们闭着眼接吻的时间里,巧克力如有所思般地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在屋外下起阴晴不定的骤雨之前,默默地离开了房间。

来主醒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酸痛痛,好像做了噩梦。
到底是什么内容呢?只记得是一团灰色的烟雾。不过,当然了,噩梦还是完全忘记最好。
可是忘记了噩梦的内容,身体的沉重也无法忽略。春日井没在旁边,也不知道时间几点:似乎是还早,因为肚子并不饿,来主想着。屋子已经很明亮:正是初夏难以分辨时间的时节。
楼下好像有人说话。还有若有若无的黑咖啡的香气。
来主揉揉眼睛,想去洗洗脸,身上却有些发懒。
甲洋去哪儿了呢?他不记得春日井说过今天要招待客人。在床上来回翻滚了几遭,他还是爬了起来,往盥洗室走。
光脚踩在地板,轻飘飘的啪嗒啪嗒。
路过楼梯口的时候,他好像闻到了一种不太熟悉的味道,有一点发呛。
是烟味吗?甲洋平时不抽烟的啊……
来主有点疑惑,又一次揉了眼睛。
随即他听到了陌生的女性的声音,和春日井对话。楼梯下面就是餐桌:他们想必煮开了一壶咖啡,就坐在那儿。

“……早就搬走了,搬得很远。”
“是吗。”
春日井一如既往声音平静,近乎礼数周到。
“都没有兴趣问一问我搬去哪里?”
“和我没有关系吧。”
“……说的是啊。”女子仿佛轻轻叹息,“听说你有了一个固定伴侣?前两天正好去学校,听加奈子提起。不止是加奈子,每个学生都在说。”
回答之前,春日井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说不上。”
“说不上?”
“什么事能说固定?”
“哈哈。美的东西总快速凋零,心中的空洞埋葬永恒。”
女子的声调有些飘忽,也有些含糊,似乎嘴里叼着什么东西;比如烟尾。
春日井没有回答,她便接着说了下去:
“你啊。虽然我不了解你,但你刻意拒绝拥有重要的东西,以为这样就不会受伤了。不觉得有点可悲吗?”
春日井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也罢啦。我也不是很在乎,也不是来和你叙旧情的。只不过是公事,难得到这一带来,突然就很想见你……哎,我觉得我长得还算漂亮?也约到过不少英俊的男人。可是没有一个能像你这么……没有人像你。”
她仿佛苦笑了一声。
“我知道我犯规啦。你会给我开门,我还满惊讶的呢。”
“没什么特别的。”春日井总算开口了,“他还睡着,你向我要一杯咖啡,我不介意赠你而已。趁他还没醒过来,你趁早喝完就走吧。”
呵呵,哈哈。
女子又缥缈地笑了,带着一股让人不太舒服的凄恻。

嘭。
来主不小心踢到楼梯栏杆,委屈地看着自己脚趾。

春日井随即出现在了下面。陌生的女性的脸也在他后面探出来,发中数缕酒红,眼影是不张扬的桃花色,颇有姿容。
他们仰头看到楼梯尽头的来主:光裸着腿,只有上身随便披着春日井的衬衣,压出了几道皱褶,长长地垂到大腿根部。略嫌中性的身段体格,稚嫩的样貌,脸上带着没有睡醒的迷茫;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来访的女性笑了,道声失礼,退回到了餐桌一旁,让自己的视线被转角楼梯遮挡。
“那我就走了。多有叨扰。”她笑笑,“就是他吗?”
“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很可爱呀。”她拿起椅上的包,“和你很是般配。”
咖啡杯还在餐桌上,只稍稍抿过一口,落下淡红的唇印。她的烟还夹在指间,潇洒得十分逞强。
“祝你幸福,再见。”

春日井没有送她,听凭前厅大门吱呀打开,又吱呀关闭。
来主顺着台阶,咯嘣咯嘣地走了下来。

“吵醒你了?”
来主摇摇头。
“是甲洋以前的女朋友吗?”
谁教了他女朋友这个词?
春日井抬起眼望了望他,却回身打开了冰箱,拉开蔬菜保鲜抽屉。
“想吃点什么?”
“不是女朋友吗?”
来主难得地重复提问。
“不是。”
只有几个番茄和生菜而已。春日井阖上抽屉。
“唔。”
来主点点头,好像听懂了的样子。
“那就是,和我一样的人,对吗?”






春日井转回身来。
一时无限的静,只有心声砰咚。
带巧克力散步回到家门时,正遇到算不上陌生人的女子,抬手正要敲门。对方明显是风尘仆仆地赶来,额头沁出微汗,却又没破坏妆容精致:有备而来,并且是为了他,做足准备而来。
虽然破坏了约定,但还是开门让她到客厅,稍事休息。在春日井看来,这已是礼数之上十分额外的温柔了——他想着,这种萌生的温柔的情愫,大概也是来主所诱发的;她只一杯咖啡的时间,他就会请她走;而就算被来主撞见——他也一定能够包容。
“……你是不一样的。”
春日井说。
“哪里不一样呢?”
来主的声音闷闷的,语调中有种奇怪的执着。
“甲洋,哪里不一样呢?”
哪里?
春日井的心中莫名凌乱起来了,像整齐的桌子被掀翻,文具散落一地。
为什么非要掀开这一个话题?
要我回答你不在意我朝你胸口掷出的矛,所以我希望着你陪我走到最后吗?
“……你很坚强。”
春日井转开了视线,长发给他蒙上阴影。
“她们都很脆弱。”
来主悄悄怔住,然后摇起了头:越来幅度越大地摇起了头。
“甲洋……真的这么觉得吗?甲洋你,讨厌她吗?”
春日井把他抱进怀里,不由分说。
“不要说了,不要管别人,我……”
我怎样呢?
他隐约有想说的话,有一团东西顶在喉口,沉甸甸地坠着,却无法表达。
把一直的默契守住,不要问我无法回答的问题,好吗?

“甲洋,我……我也是,觉得你好看,想每天都看到你,每天都能跟你做爱,所以留在这里的呀……有什么不好吗?”
然而来主说下去。
没有人能读到他心里的惶恐。来主也不能。
“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的。但我真的喜欢你呀,甲洋……我就是为了喜欢你而来的——就算甲洋看轻我,我也想让甲洋做我重要的东西……甲洋觉得我很坚强吗?如果我很坚强的话,你就可以伤害我了,对吗?就像你对她所做的那样……对吗?”

春日井站在审判席后,有压抑的雷声在耳边滚动。
“我们都很爱你啊……可是拒绝接受的,不是甲洋吗?”
他两手空空,又能拿什么来辩驳?

“甲洋,如果我不受伤,你就意识不到自己的残忍——”
来主抱着他的腰,对着他的心脏说话。
“我是不会受伤的……但我看到这样的你,真的有一点伤心了。”

风把窗帘卷起来,一时人影都凝成静止。
浸在十余年未曾体味过的、名为慌张的感情里,春日井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
他小心翼翼地抱住来主的头,手碰在来主颤动的背。又好似触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刺痛地将手指移开。
胸口好像沾上了潮湿,明知就知道是眼泪。而他连看一眼的勇气都失去了,生怕就确认那是眼泪。
他无措地,轻轻亲吻来主的额头,又向下移动,触到来主的眼角:一片润湿。
他心上颤动,闭起了眼。顺着来主的面颊吻下来,沿着咸涩的泪痕。
来主抱着他腰的手臂收紧了;他也紧紧箍住了来主的肩膀。
他清晰地感觉到这肩膀的瘦削与单薄,肩胛像一道突出的骨刺,穿透他的掌心。

性爱从没如此不合时宜过。
来主依旧是乖顺的,永远都是乖顺的。就算身体因抽噎而颤抖起来,也仍旧呼着一团一团温热的气,眼角稍稍染上情色的粉红。
该停下、起码不该是现在做这个。是该紧紧拥抱的时间,像要把来主嵌入灵魂般紧,是该道歉的时间,笨拙也好,语无伦次也好,只要真诚地尝试,来主一定会听到。可来主仍旧那么乖顺,腿高高地抬起来,躯体弯折,手臂纤细,用一百二十分的包容,接纳他的放肆。
每一次做爱时那份专注与热忱,他竟是头一次懂得价值。
一瞬间仿佛明白了很多,也复苏了心最深处的许多。遍历了一遍伤痛,他宛然记起在最早的时候,他还会哭,还会笑,会大声说话,会意气不平;那时候,记忆中的一个身影还语笑翩然地活着,房间里除了白色的雾气,还有各种各样、在调色盘上互相渲染的彩色;那时候,他还曾收到无数的情书,他一一认真回复,他从未接受她们,却好好地感谢过她们在心中赋予他的分量。
他身下的来主闭着嘴唇,眼睛里的泪还未擦净,努力迎合着他,接受着他。春日井心里像被石磨反复地碾,痛得难以讲话。

他终于明白别人竟是如此认真地爱着他。



情事的疲劳让春日井也浅浅睡去。
本是不应当的情事,也是多余的睡眠。
他爬起来的时候,床上仍旧一片凌乱,然而凌乱得十分安静。桌上摊开着画了一半的彩绘和长短不一的蜡笔,天蓝色用掉最多,仅剩下短短的一头。
他猛地站起,披衣下楼。
前几阶是走,然后直接跳下,然后疯狂地奔跑。
脚步声越来越大,房子的宁静彻底被搅散。
画室尽头,本应层层堆叠着的罩布从他的画板上落下去了。
他为来主画的唯一的那一幅画像,第一幅画像。
来主在深紫天鹅绒上洁白地铺展:顺从的大方的体态,双腿微折,脚尖稍勾,一手向他伸展。一切忠实地还原着他的样子,唯有嘴角的一丝笑容——春日井不记得了,或者是来主大方地站起来向他求欢修改了他的印象,或者是突如其来的失去兴趣,又或者是单纯的否定一切、认为世上不再有丰富而真实的笑容——
它被描摹得极尽肤浅,一如春日井心底的荒芜与贫瘠。

他冲出屋子,房门大敞。来主哪儿也不在,院子里也不在,街道的尽头也不在。
长街有洒扫的水渍,居民详细分装的垃圾封袋,伸出院墙的深绿的枝条,和一两点随风起舞的灰土。唯独没有人——没有一个人。
窗外的鸟嘶得凄厉无比,第一天响起的蝉鸣刺得耳畔剧痛。
巧克力站在自己的小屋前面,看着春日井疯了一样跑出去,又走了进来,双眼茫然无助地四下里望着,最终聚向自己。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那双素来没有任何话要说的眼睛,掺着狂热与悲哀,期盼与绝望:一个一度不再有未来的人,来向它寻求仅剩的渺茫希望。
巧克力身形不动,像为共同审判落槌的最后一位法官,不发一语,缓缓跪坐在身下的草地。






春日井沿着长廊一路遍览,不知不觉,个把小时就过去。
眼睛稍事休息,回头望一望,不需要太多反思也会觉得是极有格调的展览。展出的除了几位著名画家的新作之外,更多作品来自不知名的艺术家:油画、版画、传统石膏雕塑、聚丙烯雕塑甚至纸工艺,在温度与湿度控制良好的展馆里,按流畅的思路排列。
要说是什么样的思路——春日井一路走过来,仿佛从雪山下降,行到高原的春天,再逐步入夏。纯白的雕塑少女在油画与油画之间奔跑,衣衫渐少,支撑重心的仅是一只只裹着芭蕾舞鞋的足尖。
长廊的尽头是一幅油画,画面是拥挤的港口。
港口是古典作品中常见的题材,而这拥挤却十分现代。拥挤得船与船之间不留狭缝,海面几乎全被遮挡。空旷的船和船的上面,一碧如洗的天。

听闻这展览的消息时,春日井也曾打电话到美术学校的理事会,请他们帮忙留意;理事会努力到最后一日,也仍旧只能打电话回来致歉,说即使是都内最好的学校,也只能得到三张赠票,不得不优先送予几位一直以来的赞助人。
春日井十分理解。而放下电话,却听到快递敲门,递给他一个包裹。
打开包裹,便是两张不限日期的门票。寄件人,如同惯例般不详。
是谁呢?
春日井只想了几分钟而已。近一段时间,他已经重新开始花时间拒绝他的女学生们;可这似乎让她们变得更殷勤了。

“这幅是沃克大师十年前的旧作了,但从未拿来展出过。”
旁边有人说话,春日井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幅画前站了很久。
说话的是金色头发的外国人,穿着崭新的旧式呢子礼服,日语带着浓重的外国腔调。似乎是不熟悉礼貌语的缘故,语言显得生硬而莽撞。
春日井并不确定对方是对他讲话;而这里也没有别人了。
对方也没有等他答话的意思,兀自说下去:
“这幅画技法上并没有特别之处,但是构图十分独到。这种排列过度的密集十分故意,给人以世俗而刻奇的观感。而天空却似乎完全独立于其下覆盖之物,自如地展示自身的脉络变幻。”
“您说得对。”春日井应答得礼貌,“几处留白正好利用了画纸本身的纹理,注视这些云朵,感觉就像极柔的丝绸。”
外国人的目光似乎稍有赏识之意。
“你也喜欢这幅?”
“是啊,”春日井温和地答,“我觉得天空格外漂亮。”
“——你是春日井甲洋先生吗?”
对方突然抛出问题,令春日井微微惊讶。
“是我。”春日井摘下浅咖的平光眼镜,“您是?”
“我是伊登。是这次的策展人。”他答,“寄你展票的是我。”
伊登这个名字,春日井并不是第一次听见。毋宁说,业界早有声名:都内几所美术馆都试图同他联系,往海外策展,可惜始终音讯难通。
“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您布设的展览,果然名不虚传。见到您本人更是十分荣幸。”春日井微微躬身致意,“非常感谢您的赠票,只是不知其中缘由……”
“我受来主操之托,”伊登的语气仍旧直直冲冲的,“他让我送票给你,就是因为他喜欢这幅画,想让你看到。”

春日井的眼睛睁大了。
近三年没听过的名字,猛地刺穿了心底层层冰盖,挖出湿润的泥土。
绿色的芽蔓在心尖破土而出,沿屋角的几何结构直伸向无限远方。

“……他……现在在哪里?”
伊登看着春日井,像有审视意味。
“我不会说。我不能确定他是否希望我告诉你。”
春日井愣了数秒,嘴角悄悄苦笑。
“……我能理解。”
伊登没有回应他,眼睛向着墙上的画。他容貌英正,却莫名带着一层冷漠,让人无法判断他的情绪,或是友善与否。
而春日井又望了望他:
“……他到底是谁?”
伊登瞥了他一眼。
“他是画展的赞助人。”
伊登指着画作标牌角落里,圆形的金色的徽章,中间有船的形状。
“他的父母留给他好几个基金会,成片的地产,但他从没有见过他们。他从小就一个人住在船上。有专门的信托为他管理名下的财产。他喜欢艺术品;我接受他的基金会资助,为他策展。”
春日井低着头。
这信息缺乏实感,显得如编造般虚假,却有着解释一切的说服力。奇妙的是,心里没有出乎意料的感觉:
要说出乎意料,什么能比得上来主本人?
“一个人住在船上?”
春日井轻轻地问。
“一个人吗?有仆人,当然,有管家,保镖,什么都有。”伊登回答,“不过,算是一个人。”
“……他说过,”春日井说得有些犹豫,“他之前也做过模特……会有人为他画画?”
“他在船上接待他看重的人。不止是画家。”
伊登说着,似有用意,又似无心地睨了他一眼:
“他会亲自上门去找他看得更重的人。”

春日井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无法回答。
心上的水面被石子激得凌乱。忽然有太多想知道的东西,多到一想起过去拥有世界却漠然以对的自己,就觉得不能原谅。
本不该向旁人探听的事、我是否还有机会再听你亲口告诉我?
呼吸有些拘束;春日井扯松了围巾。

“伊登先生,我有不情之请……”
他整肃了表情,认真地开口:
“如果方便的话,麻烦您下次见到他的时候,转告他——我想见他。”
伊登望着他,眼神未给予他任何的肯定和否定。
“——他只让我送票给你,并没有表示他愿意见你。”
“我明白。”
春日井微躬致礼。
“只希望您转告他,我非常想见他。”

“甲洋,”真壁在休息时打电话来,“我是想告诉你一声,总士周末也腾不出时间,不要给他留着那张票了……”
“抱歉,”春日井用肩和头夹着手机,手在画板上没有停,“没顾上告诉你,票我大概也无法送给你了。我自己还要去一次。”
“嗯?”真壁倒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展览有这么好吗?能让你往江东那么远的地方跑两次?连我这么不懂艺术的人,都有点好奇啦。”
“就是有这么好啊。”春日井笑着答他。
还是不满意。
挂了电话,春日井看来看去,又将面前的画纸一把扯下,团起来丢在一旁。

他时间不多了。甚至稍微有些懊悔,害怕人多拥挤,到展期的后半程才前往。
而他也终究没有赶上。最后一日,刚刚够画面干透,他直接包裹起来带去了展馆;然而工作人员告诉他,伊登先生已经在前一日提前归国,剩下的事务性工作,全部交给了基金会下属的执行人代理。
十分抱歉、我们并不能接受您的请求。伊登先生不公布联系方式,您也知道,他……并不接受别人的馈赠,也不愿意被一般人找到。
春日井一个人带着画,去海湾走了走,坐了坐他曾想过要带来主去的摩天轮。远处日光与海面粼粼交缠,分界线不甚了然。
为什么当时没能来呢?
曾有无数的路在脚边,却被无形的土障所阻挡。
为什么该说的都没有说呢?为什么该做的都做不到呢?为什么顺理成章的事,最后却变成了不欢而散呢?
疼痛已经过去了太久,到如今伤疤也已经变得温柔。

日落前春日井回了美术学校,把画交给了看管画廊的阵内先生。
拿出去卖可以卖很贵吧?阵内接过,十分忐忑。
“是的,”春日井笑笑,“这是无价的一幅。”
阵内并不是行家,擅长的只有保管与装裱。尽管马上就要闭馆,他还是褪下了画外包裹的布;然后发出一声惊叹。
“这个人好像是……”
“是。”春日井回答,“就是您三年前在这里遇到,还问了‘想不想做兼职模特’的那个人。”
阵内有些犹豫,还莫名地脸变红了。
“我不确定这个能不能在这里展出……”
“您可以问问馆长。”春日井说,“但我想他会同意的。并没有什么羞耻的内容。”
阵内答应下来,小心翼翼地把画作裹好。
画面上的来主被一层层重新覆盖,最后被遮盖的是扬起的手,和浸满喜悦的笑。
他毫无保留地开敞地躺着,向着上方伸处手指。他的眼睛仿佛和谁对望着,是一场情事之前,或之后——金色的眼睛闪着光芒。
是的,并不羞耻。
这本就是一个只有爱人才能看到的视角。





十一



“首先,”来主十分理所当然地,“要去一骑那里吃蔓越莓蛋糕!”
没什么比这个更简单了。根本不用费力就能满足的愿望。春日井笑笑。
“然后呢?”
“然后,”来主有点犹豫了,语气十分不确定,“然后吃什么好呢,伤脑筋了……想吃芒果味的东西,可是班戟……唔……还是蔓越莓吧……再吃一块蔓越莓蛋糕?”
春日井噗嗤地笑出声。
“喜欢蔓越莓?”
“非常喜欢!”
“还喜欢什么?”
“好多好多呢!布丁啦,泡芙啦,松饼啦,麻糬啦,啊,当然啦,也喜欢咖喱,莼菜和罗宋汤——”
完全混杂的类别。春日井托着腮笑,只觉得有趣。“还有吗?”
“还喜欢会问我喜欢吃什么的甲洋。”
春日井愣了愣。
来主笑得十分狡黠。
正是这丝狡黠,令春日井察觉到了面前的世界的异样。画面忽然有点模糊、涣散了;来主的笑容蒙上了一泓清水,随后渐渐沉向水底。
春日井抚着额头,从梦中醒来。

也不是第一次梦到来主了。每次梦到他,醒来时心上都细细微微的痒;可是隔着胸肋,手抓搔不到。
怎么能如此轻易地被原谅?
果然是梦,未免太过于奢望。
春日井掀开凉被下床,简单洗漱,去楼下给盛着洋桔梗的塑料瓶换水。

他的生活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依旧隔日在家中上课,没课时起得或早或晚。早了便带着巧克力出门散步,在街角和打扫店门的真壁打声招呼;晚了,便打开屋门,和自己绕着街区跑了一圈回来的巧克力一起,餐桌一上一下,共进早午茶。
要说不一样的事也有许多。譬如经纪人每月两次到他的房子来,带走他答应出售的作品。譬如真壁听说了伊登的事后,特意带着已成为他男友的皆城,来询问了一些详细的信息。
“我会帮你问研究院的朋友。你说的基金会我听说过,下面几个分支,科研和艺术项目都有资助,说不定就有人曾经接洽过。”
皆城年纪轻轻就做了教授,开口也带着十二分的老成。
他身后的真壁对春日井眨了眨眼;春日井用眼神还以感激。
毕竟,要说做朋友,也没有谁比真壁更认真了。

学校的女学生毕业了一批,又有新的面孔来到他的教室。他越是不接受她们特别的爱意,就越是受到额外的关注。而将来主的画像送去学校展览室之后的一周,他则收到了她们的严肃抗议。
“老师那副画的意思,是出柜吗?是叫我们彻底死心吗?”
被推到前面做代表发言的女孩,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
并非感情不郑重。只是太年轻太纯粹,连伤心也彻底不下来。
“死不死心,不是你们自己的事吗?”
春日井微笑着答。
“哎——!老师这就太过分了吧!!”
“不由分说地就喜欢上别人的人,也很过分啊。”
女孩子们眨着眼睛互相望着,咀嚼春日井这句话的含义。
画上是老师的恋人,应该没有谁会搞错。
而这位恋人,大概只能算是曾经的恋人:这一刻,并没有人愿意提出。
“……也许不太好,但我还是有一个请求……想要拜托各位。”
学生们不再看来看去,抬起眼齐齐地望着他。
“如果有谁在学校里看到了那个人,”春日井十分诚挚地开口,“请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我。好吗?”

来主当年是自己到学校去的,突兀而偶然。
他出现时,就像后来春日井在画室的模样。一个人,双手插袋,没有带包,没有带任何东西;随随便便就踱进了展室,像熟门熟路的外国留学生。他站在一张铜版画的旁边,随手拉住路过阵内,问,这画为什么不上色呢?
阵内觉得他莫名其妙,铜版画怎么上色?整幅画是墨色线条堆砌而成的:人抱着双腿坐在小舟里,鱼从旁边的海水中跳出来。
怎么不能上色嘛?怪人嘟起了嘴,像十分不服气的样子。阵内不愿多和这怪人纠缠,便随口敷衍:这画的作者正好让我帮忙请模特,你有兴趣吗?要不要自己去问他?
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做模特了!
阵内向春日井转述的时候,也有些忍俊不禁。
毕竟这样的一个人物,任谁碰上也非印象深刻不可。
会忘记吗?不可能的。

春日井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手里的喷壶已经见底,便拎起来往盥洗室走。水龙头打开的哗哗声里,总觉得有什么杂音掺着;春日井抬头望了望不透明的磨砂玻璃,上面映着窗外深绿的树影。
回了前厅,手机已经疯了似的震着。
院子里的巧克力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大声吠叫,拱开了门低处的帘子,朝他一路小跑,咬上他的裤脚。
春日井有点懵;同时门铃竟然也尖声响了起来。
电话未来得及听,已经挂断;而春日井把手机拿起来的瞬间,它又在手心狂震了。
原来手机的震动有这么强吗?春日井来不及多想。门铃还在尖叫,而外面有女孩子的高声呼喊,一并传到:
“老师——老师——”

他明白了正在发生的事。
明白过来的一瞬间,心脏的猛震顿时盖过了世上一切响声。
他抓起了外套;巧克力推拱着他的腿。
他没有任何时间再做任何准备了;但这似乎也无妨。
而在他敞开大门,迈步而出的时刻,巧克力却停在了原地,用温柔的眼睛目送。
这一场重逢,它不宜出席。

春日井从真壁的电瓶车上跳下来,顾不上向友人道谢了。他直接跟在蹬脚踏车蹬得一身是汗的女学生后面,往展览室快步地走,生风的步速。
他也不知真壁为何正好经过他家门口,也不知平素话也没讲过一句的女学生抱着怎样的心意在门口大喊他的名字。他不知有多少人给他打了电话,发了简讯,让他“马上到学校来”。
他情知这一切,都是祝福。

最后几步他放得慢了,重整最后的余裕。
长廊转角,来主黎明色的头发现在他视野里。
来主背对着他,双手在背后交叉,面朝他自己那幅巨大的画像。

会是在笑吗?春日井想。
他真的在笑——当春日井看到他的侧颜。
“甲洋,”他不仅笑着,还笑着开口说话,“能看到这样的甲洋,我真开心……”
他的眼神分明没有移动,望着的仍然是画中自己的容颜。
“喜欢吗?”
说的是画。
“喜欢。”
来主直接明快地回答:
“可以送给我吗?可以的吧?甲洋让它挂在这里,就是为了把它交给我的吧?”
“本来想托付给伊登先生的,那样可以更早送到你手上。不过……也没关系。”
春日井轻轻咬了咬嘴唇:
“——现在交给你,可以亲口对你说谢谢。”
“甲洋要谢我?”来主说,“为什么呢?”
他少有这样不带疑问地问话。
他知道答案;因为那个答案,一早就是他说出来。

“人皆以为被爱是幸福,爱是辛苦。”
春日井低着头,嘴角挂着微微的笑。
“是你告诉我,爱而非被爱才是救赎。”

来主终于向他转过了双眼。
他的笑容是薄雾初开,是晨曦微露;是荡涤心苦;是人间至福。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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