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红齿白
一百公尺成绩:黑崎一护班上的田径部女主将国枝铃,12秒整。下肢强化型改造魂魄,3秒80。朽木白哉1秒42。四枫院夜一1秒29。
于是拥有如此身体速度的他安静看着一只苦陶色茶杯自身旁悄悄落下,如同目见据说以秒速5厘米下落的千本樱一般。
他本可以一斜身便接在手里,滴水不漏。就在身畔不远处的恋次不会察觉,也许连看也看不见。
可是他忽然不想。
终于啪啦一声碎裂,在静得出鬼的六番队首室里,声音清脆得惊人。恋次果然吃了一吓般抬起头来,一脸错愕。没有人觉得朽木白哉会摔破东西……即使是偶然碰掉的也不可能。
「……队长?」
「嗯。」
「怎么会……」
朽木白哉手上仍在不停书写,面容波澜不起,云淡风轻。语调也事不关己一般。
「不是我弄掉的。」
……阿散井恋次汗。
汗完了他就发现朽木白哉停了笔,微微偏着头看着他——明明是毫无意味的眼神,怎么就是觉得他在期待自己说出些什么。
「……好好,算是我弄掉的还不行么,队长你从我工资里扣赔偿费吧TAT」
我败给你了还不行么为什么我在现世没活几年就夭折了到这种地方来还要倒这种八辈子霉啊我干嘛偏偏要以朽木白哉这个尸魂界第一冤大头为……那个目标啊!
可是到底事情不大,他也就低下头重新办公去了。
而朽木白哉忽然沉默了。
摔破杯子。
自什么时候起……自己的任性,已经只能被局限在如此小得可怜的范围里了呢。
他看着一旁已经低下头奋笔疾书而速度和质量其实都很差劲的副官,忽然有淡淡的谢意自心底生发出来。
「……恋次。」
「什么事,队长?」
被叫到名字的人刷一下抬起头来,刚刚才领悟到赔偿一个朽木家的杯子会对自己一个月的生活产生多么恶劣的影响,正对自己方才应承得太快一脸痛心疾首。而这会儿整个脑袋都写满了健康向上分明就是觉得队长要饶过自己了。
「……打扫。」
……阿散井恋次倒地不起。
*
六月下旬某星期三。
三十七天了,没有露琪亚的任何消息。恋次和白哉都不知道其时她正在空座的废弃医院前净灵节目拍摄现场哦哈哈哈哈兴致盎然,那时同样的时间在六番队流淌,却比其它任何地方都凝滞而缓慢。
一个冷队长冻了一锅汤,说的就是这种现象。
恋次一直在猜测那个杯子到底为什么会摔在地上。
是在担心露琪亚么……他想。
朽木队长不会表露出来。他想,朽木队长应该和自己同样,相信着露琪亚和她的力量。她从小就是那个从逆境中解救别人的人,在学院的时候她的鬼道评级就高过自己三个位阶(不过显然这一点说明不了什么),虽然未经入队测验就进入十三番,但她绝非那种仅靠家族势力才能生存生长的女孩子。她是一个孤高桀骜的个体,恰与他和他同样。
朽木队长知道她其实有席官的实力,而他并不知。还好恋次容易去信任。
恋次信任着,心里没底地信任着。
那小妮子,偏生那么矮,体重那么轻,那么容易被红豆汤圆和兔玩偶贩子拐走……
何况她确是擅长解救别人,而到底把自己逼进死胡同里。
他若是知晓那茶杯落地只是朽木白哉一时兴起,他若是知晓朽木白哉也曾有过充斥一时兴起的岁月——哦,好假好同人,这不是真的。他想起半月前自己在队舍正厅里见到一群男女队员笑闹着哄抢几本杂志,他也吵叫着夺了一本过来,一脚站上桌子公然念出标题:
「女协五月特辑——他们不为人知的青葱过去,也曾热情洋溢的朽木白哉」
……哈哈,哈……哈。
不知什么时候地狱蝶就从队首室里飘了出来,意味不明地在所有喧闹者身周一绕,落上恋次的肩。
工作时间,请副队长保持应有秩序。
六番队长哪怕留言方式如斯唯美,其震慑力也是堪比一封吼叫信的。
唇柔齿坚
四十九天,朽木露琪亚杳无音信。
现世是如此值得留恋的处所么……朽木白哉自五指缝望静灵如火夕阳,他站在三十丈白塔之巅,面前什么都没有,身后,什么都没有。
他看看脚下方寸之地。
越过方寸,是垂直煞白的塔墙。
从这里下去,瞬步叠加重力加速,一秒也不需要。以绝对速度计算的话,连瞬神也超越不了。
可是就为那百米测速的0.13秒时间差距,他被她整整揶揄了一百年。
他讨厌夜一。是的,讨厌。这种讨厌更由于她背负四枫院姓氏而极度膨胀。在他心目中从来不是被开除的浦原拐带了一名女子,而是前二番队队长牵累了技术开发局里一个无辜老好人。
他是朽木家正嗣继承人——再怎么崩坏,这一条他都从一开始便谨记在心。而她却嬉皮笑脸全无责任与自觉,偏要惹恼他,偏要浪费他锱铢必较的修炼时间。
最后一个偏要,是她偏要逃走。
朽木白哉直想发怒。
你以为这样就算逃走了我永远赶不上你了吗?惹火了我一定是没有好下场的,妖猫你——
后来他初任地区值守死神时,虽然自己老大不想承认,但到底还是开了探查神经……捕捉她的灵压。
我只是想找回我的发绳而已……
她那边,怕是已经攒下不少了。
他轻微地叹息,像个真正的少年人一般坐在倾斜的屋瓦之上仰望暖洋洋的星空,像个真正的少年人一样,找了蹩脚的借口来安慰自己。
到底都需要宽慰。不管谁都是。
*
「队长——?」
恋次自遥远的塔底呼喊上来。声速三百四十米每秒,几乎快过一切应当作出的反应。
朽木白哉缓慢低头,眼神呼啸着下落。
不足一月后他在同一地点静静等他到来。在白塔之下他第一次举刀向他挑战第一次被他真正击溃于刃底,他吐出那你的獠牙已碰触到我的字句时百感交集。
本来自己是那么好强,从来不愿承认败北,不愿承认自己能够被追上,从玩惯了捉迷藏的孩提时代开始。
而此时,他低着头俯瞰他仰起的脸,全无杂念,一片茫然。
他还以为恋次恨自己,一直这样以为。他自他身边带走露琪亚,在他与露琪亚之间勾画出不可逾越的天堑,他将那两个曾相依为命的少年人硬生生撕裂在两处,一如他当年——所有亲敬者都从身畔被剥离一般。
可是他看见塔底下那个人努力地仰脖子直到揉揉酸痛后颈的模样,又忽然不懂他心中所想。他尚年轻的副官抓抓头,像是要开始说话了。
「队长你——没事吧?」
……不会说话,始终是这小子的一大特点。
然而这是关心。
白哉并非从来未曾体察过,并非感觉不到,并非视若无睹。
他只是,如同关起绯真灵龛的厚重木门一般,把自己的心关起来了。
……又是冷笑话,作者去死。
「嗯。」
很多年了,以孤零零一字表达无数含义的技巧,朽木白哉已炉火纯青。
「那个,不——不——」
他起先似乎是憋红了脸,然后就低了头,搔搔脑袋。
「不……不需要人陪的……吧。」
后面的字已经全部微弱至极,若不是朽木白哉,也许就听不见。
他是朽木白哉,所以他必然听见。
听见了可是难以明言是什么滋味,高塔上落下灰尘,十年也飘不到地面。
下面的人又仰起来,搔着脑袋的手还没有移开。
「那……队长,我……先回队舍去了啊!」
那高空俯视下醒目如求救信号般的红毛脑袋落荒而逃,——他最好的瞬步总发挥在这些时候。
白哉望着望着,并不多少时候,就望不见了。
……可是那个人越行越慢。
白哉闭上眼也察觉得到他渐渐慢下来,渐渐至于停步,站住了不动。他不发一语,藏身在一处煞白的建筑背后。
恋次就站在那里。在一处背光的超越视野的领域。一动不动。
然而白哉知道他站得不太近,是为了不想让自己注意到……而站得不太远,是因为他想能注意到自己。
六个月低头不见抬头见朝夕共处,就算刻意想要生疏……谁能坚持到最后一步。
这一刻他们相隔遥远,一如露琪亚处刑前他们各自为战。一月后他讥讽他的幻想如猿猴捞月,孰不知那月缥缈缈缠在云端,还不如一只猿猴,脚踩得到坚实的大地。
无人伴的广寒,砍不完的桂树,月上有什么美好,哪里及得上人间。
他忽然害怕历练风霜沧海桑田之后看见一个同样的恋次。他试着想象一个不笑的恋次,把坚守看重于闯荡的恋次,披着白色队长羽织坐在哪一个番队的队长办公桌后——他知道对于他,总会有那么一天——沉稳地安排好一切工作,明晰地交代任务,批改文件到最晚,所有队员都离开后,再一个人离开座位,悄无声息站在窗边。
其实他现在……也不怎么会笑啊。
比起海燕比起夜一,他从来不曾那样天花乱坠。他会去和桧佐木和吉良喝酒,可是白哉知道,那从来不是狂欢。
风起来,高处愈加清冷。他们互不惊扰,不得脊背相靠,这安慰……实在微乎以至于蹩脚。
最终还是他开口,带着一个世纪的清冽。
「回去吧,恋次。」
「喔……。」
他听见他隐藏在建筑物后闷闷的回应。声音模糊得仿佛没张开嘴,仿佛唇齿粘连了一样。
唇亡齿寒
「隐秘机动十三分队——东梢局已发现重大违规者朽木露琪亚下落。其长期未受监测,原因是将死神能力转让予一名人类,导致自身灵力丧失。现令护廷六番队队长朽木白哉及副队长阿散井恋次前往现世捉拿其入狱并接受审判。中央四十六室。」
一时安静得很,他们听见帘外蝉鸣,听见理吉啊啊叫着在不远处摔倒。地狱蝶自帘缝中飘摇而飞走,恋次手拄桌面,无声地站了起来。
「恋次,」朽木白哉搁下笔,「半小时后待命,穿界门就绪后就出发。」
「队长——!」
「听命。」
「可是露琪亚她不可能——」
「恋次。」
他声音低沉黯淡,像被了风霜。
「事实是用来背负的,而不是用来否认和逃避的。」
半晌他不言语,谁都不言语。
「……队长。」
「嗯。」
「我去……准备一下。」
「去吧。半小时。」
他朝门外走去。
他顺着时间朝前走,没有人再叫得住他。
*
恋次去了技术开发局,取了两周前自己放在那边请他们添加数据采集功能的宝贝眼镜。然后他想了想,直接去了穿界门。
果然朽木白哉已经等待在那里。
他没穿队长羽织,和自己一样,浑身煞黑颜色。没风的夏日将银月风花凝滞在垂直方向,那刀削一样冷峻的背影直愣愣戳进傍晚火烧云,他浑身的光芒都是镀上去的。一层虚假而脆弱的颜色,忽然看着就觉得孤苦。
这个人一定不曾大喊大叫过,始终如此,沉稳地事不关己般地面对一切……
可是谁知道呢,说得好像自己小时候不曾因为金米糖被老鼠吃了而放声大哭过一样。
时间面前谁的嚎啕都终将变成无声垂泪,处变不惊渐渐硬化而成为感情缺陷。
他不了解他。
谁了解他呢。
可是终会了解的……
不了解,怎么追赶……怎么超越呢。
他笑了,虽然仍是苦涩。
他走过去,无声伫立在他身后。
*
踏入灵子稀薄的现世,一刹那他们同时凝滞了呼吸。
白哉似乎忽然理解露琪亚为何心甘情愿盘桓于此,看着洋洋洒洒灯火房檐,河滨夜市,隔岸花火,一点点魂魄浮游羸弱,却是四处笑意盎然。浑浑噩噩间他忆起其实是从幼年时起,就有人一遍一遍向他讲述那遥远不可触的世界,挥着手招引他,一同去玩赏那生灵世界的美好。
「一起去那边玩嘛白哉小弟~~」
「谁要跟你玩啊死猫妖!」
「我要去现世侦查了哟,白哉要不要一起去?」
「才不要。回来再跟我对练吧。」
「诶呀呀小白哉可不要和你海燕哥哥太亲密呀,要避嫌哟避嫌~」
「谁跟你有嫌啊混蛋!」
他终究一次都没有来过,在拿起自己的斩魄刀之前。在他驻守的为数不多的日子里,从来都只是孤身一人。
一个人看什么烟火,看到的都是血色。
据说贵族都出生在静灵廷未曾真实感受生死,可是白哉不同。他在朽木大宅生长百年间也曾经心死,重生回来后截然二致……
原本熟识他的人,再看到了他之后,眼泪都忍不住要淌下来。
露琪亚会死。
然而死也要将她带回去。
自黄口小儿蜕变为血样鲜红骨样惨白,他们已经各自走过了数十年上百年难以磨灭的时间。再过一百年风流的年少的都将爬出皱纹满脸,到那时还有没有人在身旁伴着,不言不语,却将难言难语的痛楚一并承担。
沧桑幻蜃都是前尘,这一刻抬手挥别过去。
属于他们的时间,本来就不在以往,而是无限长的未来。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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