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odrama/Tritheism
独身唱挽/三神居天
“……离海太远了要慢跑5分钟才能到哇!”
志波海燕把自己的整张脸成一个平面贴伏在玻璃窗上也没能望见他梦寐以求的那片悬崖。悬崖比这里地势还要高些,现在只看得见满眼油绿绿的树梢。推开窗的瞬时海风倒灌轰响,他狠抽鼻子也没闻到那传说中应有的腥咸气味。啪的一下猛然将窗子合扇。他把脸略略移开些恢复立体,阖上眼轻揉自己的眼球像是刚进行完一场视奸。手指移向太阳穴。很好,头痛减轻,空虚依旧。心里有个洞成漩涡状抽走一切思考,与其说是沙漏底端不如说是抽水马桶。很好。从漩涡的正上方垂直下望,旋紧的流动的洞口若现若隐。这一坑道明显即将塌方,然而我毅然投身于此。义无反顾。
那么这坑道是女人的身体,是诗。
很好,这就是作为一个诗人的最佳状态。志波海燕满意地拍拍屁股跳下窗边的写字桌,玻璃板上留下个稀松的鞋印。此来长路上的灰土自行作画。
路过市丸银的房间时他的房门闭锁,就好像他不是个牧师而是神秘主义者。他猜测那门背后的景象,甚至曾经打算为此写一首诗;可是他马上就察觉这层神秘感就像少女的内裤一样,掀开了也只得低叹一声“哦,不过如此”。于是写诗的念头彻底打消。
他没有想到第一次进市丸银的房间是被打横抱着的。那也是一个多月以后了。那时他只看得见天花板,并且角膜和世界之间隔了层朦胧水气。刷得人骨样惨白的门只开了一瞬间就在身后悄然紧闭,窗子也都关紧着,空气滞寒,不似是神会居留的处所。虽然满屋注满了无比圣洁的纯白颜色。他始终找不到的腥咸气味却聚集在这房间里,准确的便是太久未通风的腐烂味道。
他被放在柔软床被间,下一秒于正上方看见市丸银的脸。他银亮的发和苍白的面颊融进了白光泛滥的背景里,只剩下开咧的缝隙噩梦一样血红。他其实并没带着平常悲天悯人似的笑容,相反他的神色显得有些忧伤,连眼睛也睁了些开去。他轻轻的说了句什么,海燕听不清楚。
然而他知道他要说什么。那句话是“祈祷吧”。
他知道市丸银要这么说了,并且会在他和恋次开口之前领祈。然而他从来没清楚过他低头祝祷的内容,从来没有。
海燕始终觉得饭前的祈祷和前戏有一样的作用,因为除了让自己更饿之外,并没有别的影响。他知道恋次往往比他更饿,所以前戏的时间比他更短。然而恋次真正吃起饭来确实是又有速度又有质量的,这让尽力吃得斯文并且不断进行比喻的海燕非常郁闷。还好市丸银吃得更少,更有很多时候会停手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海燕摊手,想,果不其然牧师都是阳痿。
“……A doubtful good, a gloss, a glass, a flower,
Lost, vaded, broken, dead within an hour.”
“新来的你在念叨什么?”
“诗啦,是诗……你这没文化的红头扫把。”
“喂,你就不能说个更新颖的比喻么?”
“那我该说你脑袋红得像处女血?”
“处女血是黑的,你这笨蛋。”
“在身体里的时候当然是红的呀。”
“……在身子里的时候你看得见?你的眼睛到底长在哪个头上?”
“犯规!你你你猥琐不许这么露骨!”
“我只说了两个问句呀,是你自己把答案想得猥琐……”
“……两位……”
在很多时候市丸银开口就能起到肃冷作用,比恋次更像一个消防员。
“电饭锅都已经呻吟过好几声了,要吃饭的话你们早该自己拿勺子去刮它了哟。”
于是以前戏为喻体的祈祷终于开始。
我主静聆。感谢你为我们准备了呻吟如此动听的电饭锅,然而下次请让它叫的声音在大一点,至少盖过那个处女头的嗓门让我们能及时注意到它的饥渴。……喂喂,不要这样,我主你看,处女在桌子底下踢我……啊,好疼,喂喂怎么还在踢……你够了没有!……我不是故意大吵大闹的哦,是处女不好……处女这个词,果然是很罪恶的话题啊……那么,该吃饭了啊,于是处女的问题我们明天饭前再聊……我以你之名祈祷,阿门。
我主,感谢你让我在志波海燕之后跟你说话……这混账竟然管我叫处女,你一定要把他处理干净最好是从后山悬崖上扔下去……好吧,如果你不动手我会自己动手的,现在该吃饭了——我以你之名祈祷,阿门。
志波海燕始终觉得没有文化的人都是可造之材,尤其是恋次这种和他自己的猥琐非常搭调的人。——他相信市丸银也一定会同意,因为没有信仰的人都容易蒙骗。所以第二天早上他在楼梯上遇到恋次的时候乐呵呵主动招呼。
“嗨,处女。”
对方抓狂表情出现半秒,跟着是个明显人格扭曲的笑容。
“嗨,处男。”
志波海燕经历人生一次空前绝后的惨败。
于是那个阳光泛滥又没课的早上他只得捧着乔伊斯诗全集和涂诗用的素描本子一个人冲到悬崖边。很好。他想。宽阔海床看上去冰蓝而禁欲,让他想起一身银素的市丸牧师。只有他一个人的悬崖,就算读诗读到兴奋起来想要自慰也不用怎样顾忌。——引起身体兴奋不需要杜拉斯,莎士比亚就已经足够。所有年龄足够的少年都会射精,而暧昧的隐喻只有诗人的眼睛能够发见。
……然而他忽然想起了出门前曾被叫做处男。
啊呀好忧伤,真是的,怎么可以这样……好悲伤……你看我都快哭了……
Diphthong/Dilemma
二合元音/进退两难
忧伤会让人显得文艺,而文艺一贯是海燕的雷。他撞进屋门的时候缺魂撂吊径直擦过没有隔断的餐厅,脚下拖泥带水将地毯踩出一个个浅坑。像泡肿了的手心生出的水泡。
恋次抬头看了他一眼,埋头。
他趴在床上一伏直到深夜。静得能听见号角声,有独角兽在墙外难耐地抓搔壁纸。据说少女走进飘满雾气的森林会被独角兽占有。不,不是少女。是处女。有喘息。节律性喘息。用辘轳吊起盛满井水的木桶,吱呀呀的声响。果冻一样柔软的手划动腹肌纹理的躁动火苗。
So beauty, blemish'd once, for ever's lost,
In spite of physic, painting, pain, and cost.
我倾尽二十一年爱的女子。
我的诗。
原来得到你只有靠强奸而已。
我为何一直为你守身如玉。
腥咸气息和着烤焦的味道钻进鼻孔。他勉强支持着自己的身体半坐而起。
他看见修长如燃烧着烈火的干柴一般的青年倚着门框,然而没有火光没有焚热,只有呛灭了呼吸的黑烟而已。他拇指和中指把香烟拈起,食指在烟背磕磕一弹。于是香烟顺利呕吐,将自己化灰的头颅斩落进无声黑夜里。
他把烟和经血气味散进他空无一物的房间,从这里望不见天望不见海,马桶抽水一切吸入地狱。
太文艺了,他叹息。
志波海燕天生不可燃。纵使是根柴,也是根废的。
迎面走过来的青年手向后甩烟头飞去。
那是一滴血,从他女人腿间落下来的。
他又稍稍坐直了些,不直到自己眼神迷离。
“嗨,处女。”
他说。
迎面走来的人没有停顿。
“嗨,处男……”
他单腿跪上床沿直接勾起他的下颌。
“放心……
今晚过后,我不会再这么叫你。”
火从楼底开始烧,然而顶上的人第一个往下跳。食指与手掌长九十度,拇指与食指平行。从这里望上去,那人影只有这么高。他的下落速度如堕樱般缓慢,不时被无腥气的海风托高半米。重新下坠。重力加速度呼啸于耳畔。眼前白光倒闪。楼底噼啪燃烧。火焰中伸出双手。焦黑的双手。来自处女膜彼方的邀请。
于是张开双臂泪流如此,倾情回抱。
那时海燕仰着头,看六层楼倒成焦土。他路过时火已经灭了。他仰头试图看见片被猥亵的天空,然而那里纯蓝,没有被冲天火种过草莓的迹象。他一手照看着结打得不牢的书堆怕一失手将它们倾进灰堆里。眼神不聚焦,他一咧嘴哈哈笑起来。
笑到第二个音节忽然被高水压冲得尖利起来。
“啊——对不起!”
第一句便假惺惺,你也不要笑得过于得意好不好。
志波海燕斜睨那穿着极其违和的橘黄消防衣然而袖子和头发一起高高扎竖的红头发,心想小样你跟我装什么处女……
要装成故意的也不要只喷湿我的下半身呀!
“你家住这里么?”
还是笑得欠抽的脸。
海燕眼珠一转。
“原来是住的。”
“以后呢?”
“住你那里?”
“好呀,我住消防车里。”
“……”
“逗你玩的,我住在天堂……”
他竟然就真的一伸手把一米半长的书摞子拎进消防车去。
“天堂没有神,所以……牧师把房子分给我。”
其实那时你我一定都心知肚明,我于那一场火灾不过是路人而已。
我装作没看见你提到牧师的飙高笑颜,你无视出门的住客带了流浪人一样多的行李。
我将逃不过下一场火灾……
赤脚于烧炙的刀尖热舞/一直跳到万劫不复。
眼前再度因烟雾而扭曲,他看到的世界有点朦胧。他越过上方覆着处女血色长发的裸肩看见自己,一指关节长的影子在弯折的空间里被撕扯。
他自己也在被撕扯。
不留神影子就跳了下去。
他不知道下面有没有他的处女伸出碳化的乌黑双手。
那里只有深渊,塌方仍然继续。
第二天海燕走下楼时感觉有疼痛抽丝拉茧。市丸牧师背朝着他站在一楼餐室远方的阳台,对着遥远的悬崖方向。喧嚣的白光从他的长袍边向里包围有些侵蚀了他的轮廓。海风如常倒灌,然而海燕不知为何流过市丸银体畔的海风却有如此浓重的咸腥味。海燕努力顺着他的目光——如果他有目光的话——向悬崖那边望过去。
仍然只是油绿绿的树梢,有渡鸦声乱嚓嚓忽然飞升,像一群从大便上方被轰起的苍蝇。海燕望不见别的,然而他觉得市丸牧师能看见悬崖。甚至能看见那底下的海面。
“他能看见个屁,眼睛都不睁。”
他觉得要是把这些想法告诉恋次的话一定会这么说。于是他接下去就要吐糟说难道你能看见屁?
可是他真的告诉恋次的时候他隔着过滤嘴狠命地一呼吸,烟末端焦糊的界限重重向后坍缩了一记。然后只是说了一句:
“他看不见的,他只能看见上帝。”
海燕就没有吐糟,因为他知道市丸牧师确实是能看见上帝的。
然后海燕想了想,这两句里的宾语其实相差不远。
海燕推开客厅门是在一个凌晨,紧闭的窗户外头惨白得像市丸银的脸。把鞋子胡乱摆好,他看见有个人趴在餐桌尽头散开的猩红长发全部向前披散,向是被人从后面用铁板拍了脑袋鲜血涂了一桌子。光线不强,红得也有些发黑。
于是便真的像床单上张牙舞爪绽放的处女血。
他走到桌子边上恋次抬起头。
“……你去哪了?”
“要你管啊,妇女。”
“……”
啊哈哈哈哈扳回一局,耶————
长笑又一次卡进喉咙,五公分身高差距硬是压得他头也抬不起来。擦枪走火的烈吻让他瞬间浑身似冒出黑烟,后脑毫无遮拦直接撞在白墙之上。晕眩和剧痛夹杂在一起好似有些海风般的腥气,像初离身体的精液一般潮粘的红血顺着后颈淌进衣服里。恋次嘴里的酒气和浓烟一股一股顶进喉咙深处。
海燕眼中飙火愤怒地把恋次推开。太阳露出了一个升起的端倪,他的头发红色显得稍稍鲜亮。这醉了的人腿脚一踉跄轰隆坐下,靠在桌边成红艳艳的一团。
海燕伸手一摸后脑,在墙上撞出的血量抵得过七十只处女膜。
他忽然想长跪在落地窗前膜拜悬崖顶端的天父,像摩西在山顶领受禁欲的诫令一般。上帝赐予他手杖,仅一指便足以让海水分流。
然而我知道即使我再守身如玉,你也不赐我你手上的处女。
亦不能将这里到悬崖5分钟的慢跑距离有一丁点缩短。
他笑起来。这一次没人打断。迈出半步往前,直接坐进恋次怀里。
“你绝望了么……”
他的声音变作呢喃。
“不……”
湿热如深渊样的回答声包裹他的耳朵。
“我爱上你了……”
——“那个牧师,家在哪里?”
——“海边,屋后有个悬崖,出门就是。走十分钟就能到末街的酒馆,杨梅烧酒非常难喝,可是特别便宜。”
——“有女人么?”
——“你去牧师家找女人?”
——“我一直在找,一个处女。”
——“那你找不到的。市丸银家里,只有绝望而已。”
前戏要做足纵欲才不致痛苦。然而恋次总是最早结束祈祷奔向饭碗的那一个。他绝不耐烦从头开始一点点磨合。每一次性交都将以撕扯告终,志波海燕嗓间嘶哑发出电饭锅一样节律的呻吟。
稚嫩得像个处女。
如果血流和破裂能让我被奉上你的神坛,那么我叫床也将更欣然愉悦些。我将嗯嗯啊啊哼唱得如同哈雷路亚,我的心其实比祈祷时圣洁得多,唯一和你我无关的只有这节拍是跟着他的律动而已。如果你在乎歌词更甚于在乎赎罪,在乎音韵更甚于在乎感恩,那么让我将你写入我的烟叶黄纸里讽刺诗行间让你最终和我的鼻涕一起作伴……上天,你会宽恕,因为这里的清晨海风太冷,过分得催人涕下。
然那都是电光石火间沧桑幻蜃。这一刻他们忘情相对旁若无神。
他听见一声很清冽的裤子拉链拉开声,窗外隐隐有海鸥的鸣叫。他一瞬间虔诚得想哭,他想伸手丈量自己的长度,这名为自己的幻影陷进沙发垫子里,眼眶闭紧,边缘溢泪,嘴唇半张,下身赤裸,左腿斜斜垂地。有些黏稠干涩的处女红粘连了他干枯的头发。
铃——
铃——
铃——
单调的铃声像老不死的女人的呻吟一样刺耳。
铃——
恋次诅咒着抽身抓过餐桌上手机几乎咬进嘴里。
“喂!滚!这是什么时间!烧了就让它烧去!一条街都烧没了干我屁事!就是那些恶心的秃头老爱摸女人的屁股!摩擦生热你懂不懂!要掐火找他们去!喂喂!什——”
音量小了些。然后他终于站起来,挂了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嘴上低低咒骂。
“混蛋,这么着老子迟早要阳痿……大早晨的谁在玩火!”
除了你还有谁。
海燕朦胧间望着阿散井恋次跳起来冲过去狠拍市丸银的卧室,此时吐糟的力气全都一点也不剩了。那惨白的房门洞开和早阳升上天空的时间一致,被压得缓慢的时间中市丸银带着苍白的光晕赤脚走出,轮廓照旧被身后亮度过强的芒刺腐蚀得不甚光滑。他的睡衣白长洁净纤丝不染就好似他以睡眠为献祭,海燕不清晰的视线似乎望见他在神坛上跳舞。市丸银转头动作滞涩得与缓慢的时间严丝合缝。严丝合缝的眼睛里流出散漫的光芒从他的脚趾开始盘踞向上,让他全身的搔痒向下体聚集过去。
没有羞耻。一切如此纯真。市丸牧师若有若无散发出恬淡的腥咸味道。他俯身吻他的额头,发梢,脸颊轮廓,唇角。他像给跪在他脚下祈祷的少女赐福一般落下星星点点的细吻,他似是真正的牧师把爱给予他唇下的世界。
海燕被横抱起来。湿漉漉的液体落下连接着身体和地板。市丸银走着走着仍然不断向他低头亲吻,他恍然觉得自己将被送往圣坛前洗礼。
路过恋次身边的时候看见他动作僵硬地拍了拍市丸牧师的肩,然后有些费力地吹了个口哨。
“救场如救火……”
潮水渐渐漫过海燕的全身,他张紧身体想象自己就是那诗一样的处女。
Trinity/Monogamy
三圣同体/从一而终
海燕对着那远方呼喊。那远方分不出海和云,牧师和引火者,绝望和性交。也许在神眼中全都一致。他向海平面呼喊得不到回音,他向海平面射精,得不到高潮的共振。
他终于疲累到难忍倒在礁岩背后,他擦不完海风激出来的泪水。神经烧毁,括约肌失灵,想要救赎,是不是该现在开始祈祷。
他闭上眼,双手对握。
我主静聆。感谢你……让我为了你殚精竭虑。可是我找不到我的处女,我找不到。我没有词语,没有韵律,我写不出一个字来歌颂你。不,不是你,我要歌颂的是我的处女。可是我的处女本身就是歌。我的处女不是那个红头发,他不是处女。他是我十四岁时挤破第一颗青春痘时流出来的脓血,至今保持着我十四岁的特征——肤色像被火烧过一般拥有焦糊的气味,仅有植过皮的表面坚强,皮下结痂一层绝望。他用肆无忌惮的折磨来告白,他用高压水墙在墙壁上画出渎神的图案和书写我的名字,他用我自己的分泌液把爱这一字写进我自己的腹肌纹理。
我的上天,他们都爱着我,就如同你。你通过牧师的嘴唇激起我对你最热情的崇拜,我的身体为了你而忠实地勃起。我听到他在亲吻的间隙为我念诵着你的名字,他迎着海风打开窗的时候我听见他为了我的处女祈祷着贞操和祝圣,我知道亲吻是出于爱,而祈祷更加是。他对于我的身体总是怀着虔敬般爱护,他似乎从不索求,而只是给予。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爱我,我的上天,我相信通过他的器官爱着我的其实是你。那么始终隔绝着我和我的处女之间的那层模糊的云雾,一被亲吻就覆盖上我眼睛的那层云雾,也是你想要给我的谕旨吗?
如果你让我张开双腿、弯折躯干是为了让我体会我的处女那痛苦的献祭,……可是如果你让我如此,却始终不让我碰触她的脸……
……我以你之名言尽如此。
他没有道出那一声“阿门”作结,他也不再需要那个词汇了。
海燕行色匆忙想从他身边溜走,横抱着一米半长的书摞子像手持风琴一样。里面有不少已被潮气揉得弯皱了,有些封面弯了页被彻底骨折。海燕想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就可以走了,离开了,远离神,远离火灾,目标明确,走啊走,向着那神圣的处女的口唇和下体。
“要走了?”
他竭力忽视陷进塌方的沙发里大口吸着烟的恋次,可是那个人站起身走过来一步步咯噔咯噔踩痛他的心脏。
恋次走着走着随手将烟头一甩,他永远是最不怕引起火灾的那一个。
海燕像牵线木偶般机械转身背靠在苍凉墙壁,右眼角悲哀地瞟见忽然明亮起来的一片白光。
市丸银自他漏光的房间开门迈步咯噔咯噔走近。门没有光,自天堂落下来的明亮就如此暴露在那里。
恋次一甩拳从右直挥到左。声音很闷钝,血从海燕嘴角淌出,就像他只有七岁一般,午睡的容颜上不受控制地有唾液淌出唇外。
他松开手放任一切落在地上,落进地毯无声的绒毛间隙。
一切。
市丸银走近时那悲天悯人的笑容显得黯淡,只有咸腥气味照面轰然而来。在海燕阖上眼的瞬间他露出血色瞳孔。
他能看见的什么,都镀上了一层血。海燕和上帝都不例外。
他从他嘴角的猩红向上吻起。侧颊,太阳穴,发缘。他微微掂起了脚尖。
“为什么,吻我……”
他听见海燕呢喃。
“乖孩子……这是爱。”
“是谁的……你的……还是上帝的?”
牧师没有答。
牧师答不出,又或者是他自己也区分不清楚。
海燕已不知道是谁将他抱起来扔在了那张纯白绵软的床上。
市丸银的床宽敞得足以睡下他和两个上帝,虽然并没有任何一个神明和他进行房事。
海燕睁开眼的时候两个人都低头望着他,忧郁得像待嫁或是新婚,海燕已经分不清楚。
然后恋次笑了。
从反胃式的冷笑开始音量一点点上升,最终尖利得神也听不下去。
他忽然一俯身狠狠撞上海燕的嘴。
“你要走了,再见。”
海燕忽然流泪了,因为收到这一句我爱你。
身旁传来闷响声时他惊惧地睁开眼头颅微侧,而他和世界中间终究隔了层朦胧的泪水。
他看见血样鲜红的青年把牧师按进床被深处,牧师瘦削的身体顿时被掩埋得丝毫不见。少年伸手撕扯牧师洁净的长衫,而牧师伸出手臂推搡反抗。
永远单刀直入的导火青年和永远合上双手以前戏为止的牧师。
而那白长袍终于被撕碎成天使的羽毛在半空中纷纷扬飘起,于那一瞬间四角床剧烈的震动停止。他知道市丸银不再反抗。
牧师终究爱着整个世界,对向他索求的一切他都欣然给予。
然他并不太懂得给予,不太懂得区分自己愿意给予和上帝愿意给予。
海燕的视线上抬。
越过那两句起伏的身躯他看见窗口挂着一排帘幕晃来晃去。像是悬崖岸上经常目见的海鸟,齐刷刷在风里飞向三途川的彼方。
瞳孔散大。
因他终于看清楚那是一排洗得白净的卫生巾,虽然那正中的血迹根本不可能褪去。
他刹那间明白了咸腥气味的来由。眼角一酸双眼再度被泪潮填满。
是血的味道,是市丸银钟爱的气息,是他每次最爱亲吻的伤口溢出的液体。
他双手掩面。
身旁的激剧动作和喘息愈烈愈演,透过性交背景音他听见神向他开口说话。
你靠什么生活?
“我不生活。”
你拥有什么?
“我没有什么。我只有一个得不到手的处女幻影,一瓶用于治疗心绞痛的硝酸甘油,一把无法精确测量内径的卡尺。我想通过检测阴道的直径来得知它何时塌方,可是每一次走到它面前,我都发觉它是伪装成阴道的黑洞。辨别的方法你从未教我,你也从未告诉过你的牧师。所以我每一次都被它吸进子宫深处,眼巴巴等待着自己随着剥落的经血顺着阴道流出身体。如果时至今日我仍对你心存感激,那么让我感谢你……在处女膜上保留了开口。”
神不再回答,他不知道神已于何时远走。
他再也没有睁开眼看身旁重合的两个人,再睁眼也有着朦胧的隔断。那便是你,我的上天,是你对我忠诚的恩赏。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只是忽然感觉到了是在被人抱着奔跑,在并不平整的沙石道上。
他想这条路他是熟悉的。从牧师家到悬崖,慢跑只要5分钟而已。
那么快到了。
于是他强打精神微微咧开眼缝,看见上方每每隔断了自己房间望海视线的油绿绿的树头,看见拥着自己的恋次的下颌,他的脸随着奔跑有规律地出现在视线中的不同角度。
他的律动是可以更快的。海燕笑了笑,他想。
咸腥气卷起海风逆袭向上,于是海燕知道市丸银就跟在后面不远。
5分钟的路程,再也没有多远了。
他不再强打精神,心满意足地阖上双眼。
他被抛起在半空。
他从悬崖最顶端被抛起在半空而后向海面弧形下落,他是海面上空浮云落下的一滴巨大的泪水。
他皱起眉头不情愿地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崖底翻涌的白浪间有没有他的处女张开双臂欣然迎接,他想看清她的笑容,最后一次,第一次。然而那里终于只有黝深寂寞的洞窟,像阴道一样潮湿腥膻,呼吸不利一般翕张不已。
他含讽刺的笑容合上双眼。
如果那真的是你……就让我以身体为楔,进行一场超速的插入。纵使我青涩如处子此番也誓死要让你满足,不然请你罚我万劫不复。
市丸银逆着尸体温度的风抬起右手,搭住志波海燕已并不存在的肩。他为他低声念诵。阿散井恋次眯起眼睛望向万蓝水彼处烧火的朝阳,努力想听清市丸银呢喃一般的祝祷。
然而这终究无功。也许他什么也不对上帝说,他只是重复着自己血液循环的路线,让他膜拜的鲜红,自不同支路流进细胞间、淋巴结、肾小球、输精管。他的圣洁和爱在全身流动,有些回到心脏,有些掉进抽水马桶,有些冲刷进别人的身体深处。
You have wrapped yourself with anger and pursued us,
killing without pity;
you have wrapped yourself with a cloud
so that no prayer can pass through.
You have made us filth and rubbish
among the peoples.
市丸牧师转过头,夕阳像凤凰的脚爪掐进他苍银的发线里。
恋次眼睁睁看着他带着悲悯济世的笑容走近半步轻吻自己覆满焦糊味道的脸颊,又后退一步悬崖已经捧不到他的脚跟。
像是永远都信任背后有人接住自己的身躯,他闭上眼合十双手捧在胸前直挺挺向后倒去。
崖底倒卷上的咸腥气从未如此浓重。他坠落的地方升起雪片样的海鸟,额头上个个顶着块殷红。它们呼啦啦一哄而散像是挂在洗衣绳上的一排卫生巾被风吹得乱离。
那么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个。
恋次点起一支烟,估算自己剩下的时间。不需要多久朝阳就会变成白日,涅磐就会重新埋头进绝望深处,为之所做的一切前戏和祈祷都将归入疲软。
烟头一点点烧成骨灰,而他终究也没有等到它把全身都化成灰烬。
他弯下腰系好鞋带,后退,估算合适的距离开始助跑。
从牧师的家里到海边的悬崖岸要5分钟的慢跑……
不,其实从来都没有那么远。
超速永远是我的属性。
罚单会一如既往寄到神的家中,而我永远也不曾到达那里。
Her princes were purer than snow,
whiter than milk;
their bodies were more ruddy than coral,
their hair like sapphire.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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